白璧无瑕,烟分顶上三分绿,剑截眸中一寸光。
虽说不上美艳,但从那一双眼中便可看出,这是个澄澈到底,一尘不染的可人儿。
她搂着玉露,轻柔地拍着她抽动不止的背,担忧地问道:“姐姐怎么又哭了?又是和若熙姐姐吵架了吗?”
听到这个名字,玉露哭得更伤心了,干脆把头埋进了女孩的怀里,又嚎啕了半晌才抬起头来,擦擦眼睛,带着哭腔道:“溥畅妹妹,我偏偏就不懂了,都一般的秀女,我们凭什么受她们欺负?先前就是那林若熙,硬要住进正殿蕙心殿,我们就只能在这又冷又破的素心殿将就。这样还不算,走路说话都要让着她,稍稍分辩就要打要骂的。这样的日子我真的过不下去了!”
溥畅微微皱了眉,但很快就又微笑了,摇着玉露的手道:“姐姐该欢喜才是,素心殿也很好呀!方才妹妹才看到,窗外后院飞来了两只黄鹂鸟儿,可好看呢!这几日总有小鸟飞来,松鼠什么的也常见。妹妹担保,蕙心殿虽豪华精致,这样的东西却是没有的!”
玉露不解地盯着她,心道,这个何溥畅,见天儿不离嘴的就是一句“该欢喜才是”,她从没遇到过不欢喜的事不成?于是她不平道:“妹妹你也是太好性儿了,林若熙张扬跋扈,那日也欺压了你呢!”
“妹妹相信她只是任性了些,本质总是不坏的。”她又笑了,“总比面上亲热,背地使坏的人强,所以我们该欢喜才是。”
然而玉露可不觉得有甚欢喜,只恨恨地抱怨道:“她不过投胎投得好,生在了将军家,从小便是千金的小姐,偏巧又仰倾城之貌,才仗势欺人呢!”说罢,重重叹了口气,道:“而你我这样出身低的,又使不起银子,就只好让有权有势的秀女欺负了!”
溥畅却仍只说好话:“有权有势的也不全是坏人,欧阳姐姐出身不比若熙姐姐低,却从不挑三拣四。分在了偏殿,便二话没有也住在了偏殿,真真是有气度的大家闺秀呢!”
说起欧阳流莺,玉露也来了精神,颇夸张地压低了声音道:“说的极是。她不单是身家不低于林若熙,相貌也是国色天香,远在林若熙之上。只是她从来不笑,连表情也难得有一个。同她说话,她也不愿多谈的样子,不过几句‘有礼’‘多谢’‘正是’,就没听她说过别的,神神秘秘的样子!”
溥畅快乐地答道:“小时候,我最喜欢听我娘给我讲仙女的故事。仙女都是美丽绝伦、端庄自持的。欧阳姐姐活脱脱一个仙女呢!你几时见过这样出凡脱俗的美人儿吗?”
“欧阳小姐注定是要被选中的。我听人说,今年的秀女中,只有她的容貌能比得皇后和路昭容。”玉露幸灾乐祸地补上一句,“林若熙有这样的对手,可够她头疼的!”
溥畅却毫不在意,只自顾自道:“我是注定选不上的,但能亲眼见到皇上和皇后,和神仙姐姐一样的欧阳姐姐,哪还有什么遗憾呢?”
玉露伤心地看了看她,心道,说的没错,如你我这样的女子,无甚家世,才貌均不突出,是没有希望的。当下低了头,不再言语了。
房中一下子又静了下来。
忽听一阵唧唧喳喳,溥畅便跳下了床向窗边跑去。玉露也好奇地跟了过去,两人定睛一看,竟是一只喜鹊。
“喜鹊!竟然是喜鹊!这个时候了还有喜鹊!”溥畅又叫又跳的,指着枝头上尾巴长长的小鸟,“你瞧它多漂亮!”
玉露看着欣喜若狂的溥畅,觉得不可理解。然她看着溥畅高兴得红彤彤的脸,忽然觉得不可思议——溥畅原来可以这么美,她居然没有觉察过!看着窗外的喜鹊,她忽然有了一种奇异的念头。
或许,这个叫何溥畅的少女真的会出人意料呢!
四 锦绣云烟断殇迟(1)
毓琛宫。
凝云被禁足已经有半月了,龙胤并未曾来看过她。她明白,兰才人被害失声,他心中不痛快。现在想想,当日雨溪急中生智的说辞也并非没有漏洞,她尚且能听出来,龙胤又何尝听不出来。然而他信了,只是因为他心中想要相信。然而即使开始他还相信她的清白,宫中人云亦云,以讹传讹的时候,所谓三人成虎,他也免不了要疑心的。
禁足又怎样?失宠才是更大的惩罚。
而与她的凄凉形成鲜明对比的,自然是皇后一党的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怀上龙种的黎嫔最是风光。如今的六宫虽然嫔妃众多,但不知怎么,在子嗣问题上总是多灾多难。龙胤如今膝下却只有一子一女。
皇长子是洛贵嫔所生,今年四岁;旁的,就只有凯婕妤,前年诞下了一公主。其间,如今被贬入冷宫的伊嫔有过一胎死腹中的孩子。
而最得宠的路昭容和佳婉仪竟都没有怀过孕。
黎嫔有孕,龙胤自然是大喜过望,已下令晋封她为芬仪。
佳婉仪也不逊色,她为皇后立了大功,皇后自会奖赏她,没几日就封了容华。再加上兰才人和路昭容齐齐失宠,她如今宠冠后宫,无人能及。
凝云既不能去参与选秀,也只好在毓琛宫中再熬过剩下的二十日了。除了安妃和杰嫔偶而会送些东西来,毓琛宫的宫女内监们仍尽心之外,再没有其他人关心她的寂寞。
秋涵甚是心疼她,每每劝她,总是道:“主子为什么不求求皇上?主子平日里清高坚强,皇上定然架不住主子落泪哀求。好生求求,皇上会心软的。”
而凝云也不言语,只有一次,叫秋涵想法打听雨溪的情况。
最后一次时,秋涵说雨溪好的很,仍是不解,忍不住问道:“主子不担心自己,何必担心起她来?现下是要想办法,讨皇上的喜欢呢。”
凝云却瞪了明眸,寒了俏颜,大怒道:“你差事当的越发好了!还怕本宫不够心烦不成?再多嘴,瞧我不赶你出去!”
可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看着秋涵委屈的双眼中噙满了泪水,她心中愧疚,于是换了温言软语道:“你跟了本宫这么些年,难道真当本宫是心中没成算的人吗?如今佳容华和黎芬仪风头太盛,避了这一阵子,会让她们放松些警惕。等有了机会,本宫自会东山再起。”
秋涵当即便转涕为笑,欣喜地道:“奴婢早知道主子是聪明人,从今往后再不多嘴了。”
凝云看着她,心中叹息,东山再起哪里是那样容易的呢?
长宁宫。
龙胤正与佳容华一同赏月。佳容华身着一件鹅黄缂丝上裳,月白色百褶如意月裙,秀发梳成一个五环的梅花髻,髻边簪的是碧玉珠凤,往边上又着三小支翠衔蓝宝石钗,月下的流苏闪闪发光,柔柔飘荡;额上贴一洁白的鱼鳃骨花细,颈上一挂珊瑚珠。
她妆容上也颇下了功夫,宫里可处都是的玫瑰露芦荟精珍珠粉,在一双巧手的运用下,焕发出了不一样的光彩。这打扮不可说不艳丽,然而比起皇后的光彩夺目,她的搭配更多了一分雍容沉静。
“长宁宫的西窗视野开阔,最适合赏月不过了。宋代的张先喜欢‘云破月来花弄影’,为何不种些花呢?”龙胤心情甚好。
“臣妾怕花比人娇,夺去了皇上的心。”佳容华细声道,一双美目妩媚地飘来飘去。
“容华美貌岂是花儿比得上的!”龙胤大笑,抱过她道:“朕的容华善妒,连花儿也容不下吗?”
“臣妾只想自己与皇上在一起,看到皇上同别人一起就悲痛欲绝。那花儿,那月亮,却天天与皇上在一起,臣妾又岂能容的下?”佳容华娇滴滴地说道。她知道龙胤需要自己什么。她与路昭容从来就是两种人,龙胤喜欢的,也是两种品质。如今路昭容失势,龙胤便夜夜在她宫中留宿。今日他本是去看黎芬仪的,却又回到了长宁宫。
“皇上不是去看黎芬仪了么?臣妾岂能不知礼数?”这一招叫做欲擒故纵。
“你这狡猾的孩子!刚才还说要自己与朕在一起,现在就让给旁人,当朕看不出你的伎俩吗?……你推朕做什么!”龙胤轻轻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将她抱得更紧了。
佳容华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呼扇着,欲说还休地看着龙胤,乖乖地就范了。龙胤轻咬着她的耳垂,柔声道:“月白风清,如此良夜何?”
佳容华闭上了眼睛,喃喃道:“皇上就是爱欺负人家,不讲道理。”
龙胤一愣,放开了她,若有所思地问道:“你说什么?”
佳容华见他古怪,只道是自己大胆说错了话,忙低头道:“臣妾失礼。”
龙胤似回过了神来,表情缓和了几分,温颜道:“不是你的错。”说着说着,他却不再看她,背手走进了屋里。
皇上就是爱欺负人家,不讲道理。
他又想起了那御书房中为他亲手泡明前雨花茶的人了。他冷落了那个人那么久后,她再次出现的时候,也是这样娇憨的口气,也是说的这句话吧。
在怀欣皇后之后,他知道自己不会再爱上任何人了,尽管他还风华正茂,还英俊潇洒,还是当今的圣上,天下没有他得不到的女人。因此,他时常对身边的这些如花似玉的少女们感到愧疚,然而他不会再真心地爱她们。
爱了就能不愧疚吗?爱上了这一个,那一个又如何?人一时只能爱一个人。而他身为皇帝,就只好负了其他的那许多。
他自小便喜欢读书喜武,且悟性极高,最得先帝喜爱。
若不是与大哥龙晟的一段纠葛,他的即位本是更加顺理成章的事。
龙晟。
那是他心里无法愈合的一道疤痕。
几经周折,龙胤十六岁即位时,就有了满肚子的雄心大志。几年来,他以超越年龄的智慧和勇气成就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伟业。怀欣皇后的死对他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但他以坚强的心性恢复了。
他知道他身上担负的责任远不只是对一个女人的感情和对一个兄长的歉疚。惟有认真地做好他该做的事,才是对他深爱的人的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