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的理解,使用破碎的经验事实来试图解释一般事件这一点,已经注定了这种路径的局限。
有意或许无意地为了弥补这一缺憾,一些学者在对我国乡村社会进行研究的时候,发展使用了“讲故事”为主要形式的人类学叙事研究方法。讲故事之所以再度成为目前中国乡村社会经验的一种语言表达时尚,如果我们的理解没有偏差的话,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在规范的现代(西方)社会科学的传统叙事方式之中发现不了中国乡村社会经验的切实表达路径。也就是说,中国乡村社会经验难以完全地用从西方社会经验中孕育的现代规范社会科学话语和言路来表述。比如“宗族”、“关系”、“面子”等在西方规范的话语和表达言路中都找不到恰当的词语或者解释。而“讲故事”为主的人类学叙事研究方法就可以很好地解决这个问题,通过故事当中的情景再现可以把很多语言不好表达的意义和内容表达出来。此外,无论是否赞同人类学的科学本质,大家一致认定,民族志表述要用某种叙事形式。换句话说,经意或不经意地,人类学家的写作仿佛是在讲故事。
导言(4)
由此可见,人类学叙事,尤其是采用“讲故事”为主要形式的人类学叙事在乡村社会研究中的运用和发展并不是出自一种浪漫的唯美主义热情,而是由于在许多情况下人类学叙事是乡村社会研究中的事实陈述最适合甚至是唯一可选择的表达方式,最起码对于一些隐私性问题或者说乡村初级生活领域来说是这样。
首先,在乡村社会研究中,人类学叙事对于一些隐私性比较强的乡村生活题材或者初级生活领域来说,可能是寻找、挖掘、把握“社会事实”的最佳方法之一。有人认为,在事物的具体发展过程中,事物本身的特征、事物内部不同因素之间的复杂关联以及该事物在与不同情境遭遇时所可能发生的种种变化,只有在具体的事件中才可能逐步展现出来。也就是说,一种社会现象的产生、发展和存在是特定历史时空中的特定的“许多个别历史因素的特殊组合”。这里的“个别历史因素”是由特殊的“经历”组成的,包含了特定人群的特定的活动,很多抽象的规律追求往往是不合适的,也是不必要的,没有多少现实意义。更多的时候,生活中的人们是从实用、方便的切身利益出发,在特定的时空中,依据实际的、切身的经历和遭遇的事件对自身留下的“感觉”来做出行动选择。对此,如孙立平先生指出的那样:“真实的事实,或真实的逻辑,有时候只是在事件当中才能呈现出来,这也就意味着我们可以看到一种‘结构上的不可见性’,就是说有一些东西的确在起作用,但如果不是在实践的过程中,它就不能够呈现出来。” 由此可见,对于一些更适合用“讲故事”的形式来表达的内容来说,人类学叙事很可能是最容易在动态中揭示事物“隐秘”内容的一种研究方法。
其次,在乡村社会研究中,人类学叙事可以将“过程”因素引入故事或者事件分析,把故事或者事件作为一个过程来描述和理解。如果把故事或者事件看成一个过程,那么故事或者事件怎样在特定的社会制度中运作,就不可避免地包含了社会学的一些基本命题,比如权力、文化等。以往单纯的故事或者事件分析只会告诉我们故事或者事件对我国乡村的影响是怎样的,而把“过程”引入故事或者事件分析之后,人类学叙事就可以将整个乡村事件看作一个过程,关注的焦点转移为故事或者事件是如何运作发展的,又是如何影响乡村社会日常生活的。这样,就可以清晰地看到故事或者事件背后的那些更为微妙的乡村生活逻辑和机制。因此,人类学叙事研究方法对于试图分析故事或者事件当中的文化与权力关联来说更为适合。
再者,在乡村社会研究中,人类学叙事有利于把乡村社会生活当中的有价值结构的片断和细节串缀成有现实意义的一个故事或者事件,从而通过对这些具有意义的片断和细节的描述来揭示隐藏在这些片断和细节背后的意义。这与一些当代社会科学研究在研究中努力揭示故事或者事件背后的“意义结构”和运作机制的努力是不谋而合的。阐释人类学大师格尔兹曾经说过:“典型的人类学方法,是通过极其广泛地了解鸡毛蒜皮的小事,来着手进行这种广泛的阐释和比较抽象的分析。”就是这些我们习以为常、习焉不察的“鸡毛蒜皮的小事”,文化的理念时刻蕴涵其中,并伴随着行为实践的展演而得到历时的展演。人类学叙事研究方法就是要通过对所收集的原始资料进行加工,使其成为一个比较完整的故事或者事件,然后再通过对故事或者事件的过程分析,来揭示隐藏在故事或者事件背后的文化意义。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导言(5)
最后,在乡村社会研究中,人类学叙事不仅可以通过一个完整的事件设定的特定视角去探析乡村故事或者事件发生的社区结构、社区分化、社区发展等等,而且可以通过与乡村故事或者事件过程相关的活动把乡村故事或者事件本身带入一个更为广泛的社会背景之中去考察。这也与很多当代社会科学研究主张的要把故事或者事件放置到社会变迁的宏大场景中分析的思路相通。
无可否认,人类经验基本上是故事经验。人类不仅依赖故事而生,而且是故事的组织者。人类学作为研究人的学问,其研究人的最佳方式和方法是抓住人类经验的故事性特征,尊重每个个体的生活意义,通过有关经验的故事、口述、现场观察、日记、访谈、自传或传记甚至书信及文献分析等,来逼近人类经验和实践本身。此外,通过对故事或者事件的回顾,就可以发现日常生活中的反思、决断以及行动,帮助我们更深入地了解属于村民们自己和属于村民家庭的重大故事或者事件,以及村民们对这些故事或者事件的看法,进而由村民们对日常生活的态度去了解村民们对社会和人生的看法。而在故事的背后,一定有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展现。比如分家这样的故事,可以清楚地展现出一个大家庭内人际关系的亲疏。透过这样的故事,可以看到村民们如何在一种具体的社会情境中去应对和处理他们面对的问题。在这样的故事中,村民们显然有着对周围环境的理性认知,其行动因此也有着明晰的主观意图,而这些背后又有着社会的投射和个人个性及家庭的影响,我们需要理解和解释的意义因此亦会凸显出来。
对于同样的故事,不同的解释者也很可能得出不同的认识结果,因为再现和复原很大程度上是一种主观性很强的行为。故事的意义是文化所赋予的,对于意义的进一步解释,则要由读者将象征与其所处的社会结构和群体心态联系起来加以分析,并适度深入到历史层面,阐释象征所深蕴的文化意义。基于上面的考虑,我们就是要深入到故事或者事件发生的社会情境里,通过细致而严谨的实地考察,对故事或者事件折射出的各种各样的社会文化意义进行“深描”。我们所作的分析和阐释工作无非是扮演着帮助读者解读和发掘故事或者事件的内涵与意义的文化向导的角色。
同所有社会科学的研究方法一样,讲故事方法也有自己的适用范围和适用要求,一般来说,讲故事方法要遵循以下主要原则:
第一,任何故事都不是孤立存在的。人们常说一个故事的背后往往有很多的故事,也就是说故事是发生在具体的经验环境中的,脱离经验支撑的故事便成了没有生气的说辞。当人们将叙述的注意力集中在一个具有分析意义的故事上的时候,同样不能忽视的是以往的相关故事组成的“故事背景”。也就是说,故事并不是发生在一个偶然的情境中,以往的相关故事和这起新近发生的故事往往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甚至可以组成一个纵横交错、相互影响的“故事树”,只有搞清楚了这个“故事树”,故事才能得到更好的理解。
第二,叙述过程中需要一定的理论指导。对于人类学讲故事方法来说,很多研究者都明确地否认倾向于任何特定的理论取向。更确切地说,他们认为自己所具有的是一种假说——验证取向,即是说,他们认为自己主要兴趣在于力图解释各种文化现象。此外,由于讲故事方法多是针对少有明显而完备的形态结构和外在功能的研究对象展开,要分析研究的内容方面往往又是极其复杂而###,所以大多数情况下都无法轻易地套用一个现成的理论模式,多是汲取了许多相关理论中只要有助于故事理解和故事分析的内容成分作为自己的理论指导。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导言(6)
第三,叙述内容不能“只讲事实,不摆道理”。比如,有人就认为讲故事方法对故事细节的深描,除了能使读者了解故事的来龙去脉外,还能提供给读者隐藏在由细节组成的画面之中的潜在含义。这样一来,讲故事方法的深描故事细节本身就能显现出某种有价值的成分,甚至不需要过多地用理论来阐释故事的意义,就像法国学者勒华拉杜里的《蒙塔尤》中所做的那样。但是,事实往往是如果没有理论分析,故事或者故事当中的许多实际上很有特色、很有意味的日常内容就可能被想当然地忽略。
四、理论基础
任何一类经验社会学、人类学研究,都需要某种理论的指导,这是人所公认的前提条件,我们的研究当然也不例外。不过,如一些研究者说的那样:“理论读起来和用起来可以使人兴奋,但它也能使人堕落。它既可以使我们创造性地思考,也可以使我们机械地运用。它既可以为我们打开广阔的视野并提出重要的问题,也可以为我们提供唾手可得的现成答案并使人们将问题极其简单化。它既可以帮助我们连接信息和概念,也可以给我们加上一些站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