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岳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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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岳传-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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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五心怀失土之恨,这么多假想敌站在身后,如芒刺在背,他不安地扭扭脖子,压下涌起的敌意。

  同桌的韩九儿早把注意力转到席上,只见桌面摆满了各式碗碟和金银酒器,没配筷子,只在每人面前放了一个木勺,另有一个盘子里装满了梨枣松子,最醒目的是摞在最上面的半块绿皮红瓤瓜,是中原吃不到的,乃辽人破回纥得到的珍稀之种,状如冬瓜而味甘,名曰西瓜。

  在亭子和长席之间的空地中,均匀砌着几座石炉,柴火烧得正旺,炉上各置三足铁鼎,鼎内汤水热气腾腾。每炉前守着两个契丹童子,皆身着鲜亮洁净的短衣,每人一手拿着白巾,一手握柄牛耳尖刀,从锅边的大铁桶中取出一块块嫩红的鲜肉,动作麻利地切成小块,放入鼎内。

  俄而,一队绿袍侍女捧酒瓶鱼贯而入,沿席斟酒,同时,童子从鼎中捞取肉糜,以托盘盛满,挨桌送上,肉香四溢。

  “肉这么快就烂了?”小五抽抽鼻子,食指大动,又有些怀疑,自言自语道。

  “五哥,这你就不晓得了,辽人有一道珍味叫貔狸,状如大鼠而极肥,以羊奶喂养。但凡煮肉,只要投一小块貔狸的肉,一锅之肉很快糜烂……”韩九儿自不放过这卖弄识闻的机会。

  两人正低语间,燕王举着一樽酒自亭中站起来,原地转了一圈,中气十足道:“两朝欢好,南北一家,诸位远涉而来,敢请尽酒尽兴,且干杯中酒。”

  韩肖胄忙率众起立,回道:“深荷燕王厚意,但恨饮酒不多,大伙儿齐干!”

  辽人之酒,不喝白不喝,在家中很少沾酒的小五仰脖一饮而尽,嘿,差点儿呛出来,口味类似宋之烧酒,却劲道更足。韩九儿见小五模样,哪敢沾口,顺手倒袖中了。

  众人尚未坐下,便听一阵觱笛丝竹之声,十数个衣着艳丽的歌妓手持乐器,且歌且舞,翩翩现身。两个接伴副使随之忙活起来,招呼围席上的大宋客人吃喝。

  小五被酒辣得口麻,顾不上欣赏歌舞,拿起木勺舀着肉糜往嘴里送,啧啧,几乎把舌头都化掉了。他又心道自己怎能被辽人之酒打败,不服气地自饮一杯,这下稍微好些,隐隐品出了酒香,再喝!

  韩九儿不喜肉食,斯文地嗑着松子就着西瓜,见小五喝得凶了,不由在桌下踢了他一脚:“臭岳五,你要是醉了,谁保护谁?”

  “这点小酒,醉不倒我岳飞。”小五话这样说,已有三分酒意了。

  酒过三巡,忽听得咚咚鼓声大作,群妓闻声而退,几条精赤上身的大汉跳进场内,杀气腾腾,小五的酒意顿时消了大半。 。。

'伍' 不好死
却见为首的汉子向亭中鞠了一礼:“小的们角抵献技,请燕王和大使观赏。”

  小五心中释然,他是习武之人,自是知道辽人所谓角抵,与宋人的相扑、白打类似,相扑即掼跤,白打即徒手相搏。当初他跟周侗学艺,师傅曾言:“武艺十八,终以白打,周身是拳,一招一架。”

  就在小五转念间,场内大汉已捉对儿角抵开来,鼓乐忽缓辄急,为之助兴。每对大汉先拱手蹲立,对峙半晌,一人先动,两人便顶一团,手法各异,或揪或扭,脚法多变,或撩或绊,以先倒地者为负。

  如此你来我往,呼喝叠声,须臾便有胜负分出,其中胜者又和另一对胜者继续角抵,最终只剩下一对,自是强手。两强相持良久,略瘦的一个力气不支,被高壮者撩倒在地。

  吃喝甚欢的众人自不忘喝彩,高壮者洋洋自得,按习俗向观者发出挑战:“可有人敢下场与我比试?”

  只听一声锣响,亭中走出一个侍女,手中举一根绿莹莹之物,脆声道:“燕王说了,帐内诸人,谁赢下这场,将此玉如意赏他。”

  韩九儿眼神一亮,凑到小五耳边:“五哥,自家喜欢这玉如意,你去给我赢来。”

  小五踌躇一下,老实道:“我学的是白打,跟角抵不同。”

  “不行,我要你去。”韩九儿嘟着小嘴,使出女儿家的小性子。

  “小九,注意身份!”小五忙压低声音提醒,在公开场合,自不能喊九姑娘。

  “我来也!”忽听得帐角一声喊,呼啦一下,一人已从围席上方空翻而过,稳稳地落在场中,却是一青年侍卫,生得相貌堂堂,身材伟岸,向高壮者躬身见礼,“渤海铁州人氏郭药师,敢请赐教。”

  “好,手下见真章!”高壮者亦躬身回礼,燕王手下自无弱兵,只看郭药师下场身手,已不敢小觑。

  满场皆静,瞩目场内。两人几乎同时发动,双手向对方抓抢,却只一个照面,又各自跳开,乃是彼此试探虚实。

  小五观两人身形,侍卫虽然魁梧,却仍比高壮者矮上一截,自忖换了自己,必然攻高壮者下三路,方是扬长避短。

  似乎应小五所想,侍卫也是不停地瞅高壮者下盘。高壮者也看出来,双脚左逼右探,引诱侍卫进攻。

  不曾想,侍卫闪电而起,一头抢入高壮者怀里,右手扭住他脖子,左手插入他裆下,用肩胛一顶,居然把偌大一条汉子横身托将起来,借力旋转数圈,一松手,高壮者头下脚上栽倒在地,竟已输了。

  帐内众人一时全没反应过来,倒是韩九儿最先鼓掌,带起全场喝彩。韩九儿神采飞扬地盯着青年侍卫,直觉此人才符合心中英雄的形象,又白了小五一眼:“看到没,这才叫好汉子!”

  小五也称许点头,这个侍卫可谓兵行险着,声东击西,若一击不中,必输无疑,委实果敢过人。

  “好手段!”高壮者输得不甘,也只能灰溜溜地离场。

  郭药师接过燕王赏赐的玉如意,出人意表地再抛战牌:“小的素闻南朝相扑、白打高明,强手如云,可有人愿意指点在下一二?”

  辽宋两国习惯以“南朝”、“北朝”互称,皆以天下并未一统,实非石敬瑭等割土称儿之流可比。面对北朝侍卫的挑战,南朝使队却哑然以对,按说使队护卫皆选自大宋最精锐的马军——龙卫军,不乏拳脚好手,却皆顾虑事关国体,赢则无妨,输则担罪不起。

  尚勇斗狠的辽人却视胜败乃兵家常事,无宋人诸多顾虑。素有野心的郭药师如何放过这样一个让主公赏识的机会,见无人应战,故意哂笑道:“莫非南朝无人矣。”

  此言一出,等若挑衅,激起围席上宋人嗡嗡不绝,自有热血男儿欲起应战,皆把目光投向亭里的韩大使,只待他一声令下。

  韩肖胄却满脸尴尬,出使责任重大,一个处理不当,可能影响仕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干笑一声:“燕王手下,果然卧虎藏龙。南北通好,以和为贵。本使借花献佛,敬壮士一杯……”

  韩肖胄本想打个哈哈,搪塞过关,却惹恼了一人,顿身而起:“河北汤阴县永和乡孝悌里人氏,岳飞鹏举,敢请赐教!”

  按宋人习惯,自报家门细至乡里。小五本非卤莽之人,一则趁着酒意,另则骨子里的报国血性被激发,也顾不得此举越阶逆上了。

  韩肖胄心里头那个恼啊,这个泥腿村夫实在无礼,竟敢拦住自己的话头,擅自应战!又是那个虚啊,这个小五可不要太弱,折了朝廷的颜面,可也不能太强,万一伤了燕王手下,可就……唉,自己怎么带了他来?

  韩九儿则紧张地盯着小五走向场内的背影,既欢喜他的这股英雄胆气,又担心他不是那个侍卫的对手,关乎国之荣辱,她再瞅着郭药师,也觉得不顺眼了。

  郭药师打量着迎面走来的少年使从,颇有些轻敌,对方体格还算强壮,却比自己矮了许多,长得窄眉宽额,其貌不扬,不过既敢应战,应该来者不善。

  “可有规矩?”小五把白袍下摆撩起塞在腰带上,双手抱拳,不卑不亢问。

  “不拘拳脚,倒地者负!”郭药师有心显露身手,撇开角抵的规矩。

  那侍女又自亭中走出,手举一锭大金:“燕王说了,赢者加赏黄金十两。”

  郭药师闻言一振,拽开双拳,摆个起式,观察着小五的破绽,欲再一击制敌。

  小五见对方高出自己一头,心知只能巧打,不能力夺,故作轻率,上前一记黑虎掏心,当胸打去。郭药师侧身一让,单腿使个绊子,小五收拳不住,一个踉跄,勉强站稳。

  二人强弱立判,使队上下尽皆摇头叹息。小五似乎急了,拧腰掉臀,力贯于腿,一脚踢向侍卫面门。郭药师这下不闪不避,化拳为爪,抓向小五脚髁,只要拿实,便可顺势将小五扛起,摔将出去。

  虽是外行看热闹,韩九儿也感觉小五危险,忍不住惊呼一声,竟忘了掩饰女声,幸巧,鼓声适时响起,帮她遮盖过去。

  好个小五,等得就是这一刻,踢出的那腿在空中生生定住,以此为轴,上身一个旋转,双手如仙鹤探针,啄向侍卫中盘,绞住其腰,向前一冲,将全身的重量压上去。

  郭药师哎呀一声,晓得着了对方的道儿,被小五的冲劲一压,再强的腰力也抵受不住,眼看就要倒下去。

  值此输赢一线之间,郭药师不愧辽东硬汉,四肢咚地着地,宛若巨龟擎天,死死顶住小五的重压,按照规矩,只要身子未着地,便不算输。

  形势转化之快,众人眼未及眨,小五已然占了上风,叫好声当即四起,连一干辽国侍卫也纷纷动容,全没想到这个南朝少年居然如此好身手。两人虽然僵持不下,但明眼人都能看出,小五是有赢无输,郭药师是有输无赢。

  亭中的韩肖胄暗暗松了口气,斜睨对面的燕王察言观色,那燕王依旧满脸微笑地注视场内,不住颔首。

  如此结局最好,韩肖胄忙不迭起身宣裁:“此是和局,正应了以和为贵。”

  燕王也借阶下马地举起酒樽:“哈哈,果然英雄年少啊,待本王敬两个好汉一杯!两件利物,各取其一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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