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文学·第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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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文学·第三期-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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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令是:从今天起,以本人宣誓就职镇长仪式的结束为开始,严禁任何人,以任何名义,翻越玫瑰园的篱笆。”
  “他说什么?”一口气喝干了一杯酒的萝卜,回过头来,狐疑不定的看着我的父亲肉豆蔻。“我有没有听错?”

夏日午间,最后的玫瑰园(4)
“他说,不允许翻越玫瑰园的篱笆。”我的父亲说。
  “我开始喜欢这个胖老头了。”萝卜说。“他很会开玩笑。虽然他说话的方式像个令人不快的国王。”
  完全理解这一项法令花了很长很长时间。直到他,我的父亲,以及全镇居民明白这项法令并非玩笑,而且开始咀嚼到其中意义的时候,已是多年以后。而那一天弥漫全镇的玫瑰花香,以及每个人纽扣孔中所插的那朵,由镇长赠送的玫瑰花,无意间成为了记忆的注脚。像一首诗歌的尾韵。余韵飘荡。
  回到那个作为春天而言略为炎热的上午。镇长的发言没有比他在镇政府门前摆放的七个酒桶获得更大的反响。在镇长颁布完法令后略带尴尬的擦拭头上汗珠的时间里,居民们面面相觑,寻找着一个可效法的对象,以便应付这沉闷无聊的场面。军人们的眼珠像鹰隼一样执着的望着远方。那些被拴起来的牛们听天由命的摇着头。鸡、鸭和猪在街头肆无忌惮的走来走去。这是特殊的一天。玫瑰花香如此浓郁,以至于那些家禽们平时令人难以忍受的骚臭,都消失得无影无踪。玫瑰花香氤氲的时序如此之长,以至于让人觉得这将成为世界自然的一部分,一如大海的蔚蓝色,流云的白色。爬在门楣上的小子,将短笛凑到了嘴边。
  一首拙劣的赞颂春天的曲子被断断续续的吹奏了出来。仿佛是一个放松的信号,我的父亲可以听到镇上所有的人都“吁”的一声长叹。接着,大家开始例行公事的拍巴掌。镇长为自己的发言获得如此的推重激动得满脸发红。他模仿某位前政治领袖的姿态对大家挥动右手。“今天将是狂欢的一天。”他说。“我们将开始文明、秩序、繁荣的生活。新政府的军队、法律将为大家带来前所未有的便利,为大家的生活带来财富和荣耀。在下午二点之前,大家可以尽情的享受这儿的美酒和美食。因为下午二点,我将在海滩上,举行庄严的婚礼。”
  “他说话的方式不只像个国王了。他简直像个皇帝。”辣椒的父亲说。
  “有区别吗?”我的父亲问。
  “有。”萝卜说。“国王讲话的时候还顾虑到上帝的存在。皇帝本身就是至高无上的。他无须顾虑到上帝。”
  我的父亲眼看着镇政府的影子在沙地上越来越短,太阳终于到达头顶。为了驱散炎热,他把衬衣纽扣解开了,玫瑰花掉落在地上。他将玫瑰花捡了起来,重新插到纽扣孔中。掉落的两片花瓣,他将它们塞到了自己靠近心脏的衬衣口袋里。接着,他又走了一步错棋。他望到了远方的大海。浩荡的蓝色和白色错杂着关于永恒的概念。海滩上,那张被铺展开的巨大紫色地毯上,军人们正在堆积着玫瑰花。
  在这欢声笑语当中,我的父亲却始终心神不定。他不断的输着棋。他眼看着镇政府在太阳下的影子越来越短。正午正在逼近。接着就是午后。会发生些什么吗?他想。玫瑰马上就要嫁给镇长了。他在等待谁?玉蜀黍?
  我的父亲说,他永远记得那一天的大海。在玫瑰花香中,阳光一片片被树荫切割,像飘荡的羽毛。他的棋子正被骑兵和步兵围剿,步入死地。而那片蓝色的水域,从堆积如山的玫瑰花开始不断远去,直逼天空。那些不断起伏幻灭的浪潮,那些阳光晶莹斑斓的摇曳的点,那些灰白的碎屑。大海的声音宏伟之极,天空的倒影垂挂着。那些平静的羊群在以大海为背景的沙地上无聊的低首来回。那更远的水域被天空和流云永恒划切阻断。这和天空匹敌的恢弘之水,在一次次的回忆中,都提醒着他何谓无限。那是不被限制的,广阔的,容得下天空影子的一切。玫瑰花作为这一端的开始,几乎像是一个完美的隐喻。玫瑰花香的尽头在哪里?天空的影子会悬挂到何处?他不断的如此想着。然后,他又一次被将死了。

夏日午间,最后的玫瑰园(5)
美丽的女主角,镇长预备迎娶的对象,堆积如山的玫瑰花存在的理由,终于在午后一点时款款登场。穿着一身雪白长袍的玫瑰,从镇政府敞开的大门口,踏上了从海滩一直延伸到镇政府的紫色丝绸地毯上。她披散的长发上戴着玫瑰花环,脖子间挂着珍珠项链,手腕上则是象牙手镯。她赤着脚踏上地毯时,所有的居民都开始向她的面前投掷玫瑰花。辣椒的父亲也不甘人后。
  “祝你幸福,美丽的玫瑰!”萝卜大声喊道,快乐的把玫瑰花扔在了地毯上。在花瓣杂陈的路径上,玫瑰,美丽的女主角,面无表情的走着。春天午后的阳光使她未曾舒展的脸庞依然烂漫夺目。修饰着孔雀尾羽的长袍下摆像湖水一样律动着。我的父亲不得不承认,那天他所见到的玫瑰,是他一生见过最美的女子。
  午后温暖的阳光使喝饱了酒的老人们昏昏欲睡。年轻的居民们开始向海滩移动,那里已由军人们铺开了绒毯,摆上了酒、水果、鱼汤和肉食。而年老的人们则躺在回廊和树叶的阴影下,打着嗝陷入浅浅的睡眠。被无视的牛羊们百无聊赖的在街边走来走去。甩动的尾巴驱赶着那些翅膀透明的昆虫。我的父亲在浸润整个镇的玫瑰花香中行走,恍若梦幻一样诗情画意的时光包围着他。有那么一会儿,烂漫的阳光使他产生了幻觉。这一切是否是真的?玫瑰要嫁给镇长了。这铺天盖地的花香。这铺陈华丽的仪式。这简约的小镇忽然间负载了太多的美。盛开的花朵。狂欢与美酒。我的父亲觉得,这光怪陆离的一切,像在做梦一样。
  在阳光下,摆放在新嫁娘身旁的金色的沙漏缓慢的削减时间。不断逼近的婚期,使镇上醉酒的居民们越发兴奋起来。美中不足的是最后一把烟草已经被销毁,幸好还有美酒可以补充。坐在紫色绒毯上、被玫瑰花的阴影包围的玫瑰,显得神色淡然,对周围祝福与欢笑的人群不闻不问。穿着礼服,胸口挂满勋章和绶带的镇长则显得很紧张,他站在海滩边上,不断的和军人们交头接耳着什么。为了平抑情绪,他还不断的喝水,并不断的注目于沙漏。我的父亲在人群中寻找着辣椒的父亲:后者早已醉倒在一个女孩的怀中。吹短笛的少年爬上了海滩边的香子兰树,在树杈间吹奏着一首哀伤的乐曲。
  我的父亲说,那一天,他应当是第一个发现异常的人。在沙漏中的细沙即将完全流失,镇长已经站起身来,伸手整理领结的时候,我的父亲望见远方的天空,那海与天交界的地方,波光粼粼、不断晃动的蓝色临界点,出现了一个黑点。风不断随着浪*来。黑点在天空像风筝一样飘荡着,不断朝海滩移近。被我父亲凝望的姿态所吸引,其他的居民们睁开朦胧的醉眼,望向天空。浣熊欢笑着,嚷道:
  “看哪,一只奇怪的风筝。”
  “像一只飞天的章鱼。”
  “一只死去的海鸥,在它自己的白云上浮着。”
  镇长大人伸出了手,女里女气的秘书递来了望远镜。我的父亲观察到了镇长大人这一反常的行为。被望远镜遮没的眼神固然无可推敲,但镇长大人涨红的脖子显然表现出他的激动。被玫瑰花前呼后拥着的新嫁娘,抬起头来,以手加额遮挡阳光。那黑点越来越近,人们已经可以看到,那是一个人形的轮廓。
  “那是个人!嘿,那是个人!”辣椒的父亲伸出食指,大声的叫嚷。

夏日午间,最后的玫瑰园(6)
“啊,可怜的孩子。他像在云里游泳一样,很吃力的往这里飞哪。”龙舌兰老太太说。
  如果飞翔是一种飘逸的极致,那么这个黑点似乎并没有表现出海鸥般的优雅。他更像是在风里挣扎着,让轻若无物的身体不断向海滩的上空挪动。我的父亲抬起头来。他看清楚了这个黑点的轮廓。一个完整的人体。然而,也许是阳光过于明亮,午后时节,一天中最烂漫夺目的阳光,穿越了这个人的身体。这个半透明的人,像一片透明的秋叶,薄到极致的玫瑰花瓣,他的身体在阳光和风里,像烟雾一样轻盈。我的父亲望见了镇长放下了望远镜,那张在几个小时前还慷慨激昂的脸涨得通红。而新嫁娘则站起身来。她的脸苍白得像纸。
  那飘荡的幻影一样的人接近了海滩。重影一样的阳光在他身上流动。居民们鸦雀无声的仰望着他,看到他像一尾以阳光为海水的鱼一样靠近。阳光的强烈和他本身的透明,使人们无法看清楚他的脸。在距离更近一点的时候,我的父亲望见了他的右手上,一个使他难以保持平衡的东西:在他半透明的、细弱薄脆的手指间,拈着一朵殷红的玫瑰花。
  我的父亲眼望着那朵玫瑰花。沙漏中的最后一粒细沙在金色阳光的照耀下落下。这是一天中阳光最为烂漫、天气最为炎热的时分。那从一早晨起就纠缠全镇的玫瑰花香达到了颠峰状态。所有人的鼻腔中都充斥着玫瑰花香。不但是鼻子,甚至嘴唇和舌头,都能品尝到风的玫瑰香。甚至是耳朵,都能听到玫瑰香若旋律一样回荡。那个透明的人到达了海滩上空。我的父亲眼望着那朵玫瑰花。那朵比他插在纽扣孔里更美丽、更烂漫的花朵。然后,他就看到,夹着花朵的手指松开了。那朵玫瑰花从云端坠落了下来。在充满着阳光和玫瑰花香的风里翻滚着,直线坠落的花朵,落在了新嫁娘的肩上。那待嫁的新娘此时两腿一软,坐倒在玫瑰花丛中。她的裙摆展开了,任那最特殊的一朵花,从她肩上滚落到她手边。我的父亲望见,那甩脱了玫瑰花的透明的天空之鱼,此时正努力的扭转身。似乎没有风的帮助,他的离开很困难。有海鸥飞近他的身躯,似乎极为好奇的环绕着他。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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