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尘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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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尘吟- 第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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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踉跄地后退了一步,已然克制不了内心的悸动。只觉得胸口窒闷,几乎无法呼吸。我紧紧地揪住前襟,大口地喘息着。
  “是谁?谁在那里?”
  侍卫的喝声之下,我卒然抬头,我们的目光于那一刻交错。
  风雨呼啸,凄凉天地,颦眸相望。
  摇曳的那方天地间, 他的错愕,清凄,爱痴,滴滴散洒;片片随风而散;梦一场;水一丈。
  我忽然笑了笑,对着他浅兮而笑,带着一分哀伤与心死,恍如片刻,转身之间,眼光拂过他;毅然离去。
  任雨点抽打,渗透,我的脚步一深一浅,没了方向,前方,叠叠的人影是一排整戈肃穆的侍卫挡住去路。我停了步,遽然转身,那墨沉的身影执伞静静伫于眼前。
  “我要回去!”我的声音淹没在瓢泼的雨幕之中。
  他一言不发,深邃的光凝在我的脸上。
  我咆哮地叫喊道:“我要回去,听到没有?”
  他微微一抬手,周围的侍卫四散开去。
  “你不能走!” 他看着我,眉峰紧蹙,面沉如水,“九门戒严,整个京城固然金汤,你还能去哪里?”
  我颤了颤,回视他,幽静深黑的眸在夜色中如两颗黑曜石,那里有我熟悉的深邃;孤傲;柔情,也有陌生的阴冷。
  我深吸一气,缓缓道:“回十四贝子府,我是……十四皇子……的侧福晋。”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握着拳,久久凝视着我,眉宇间的惨淡之色渐渐化为寒霜。
  “你大可放心,十四弟府上我已派了图里琛严加保护,而你……就且安下心好好地等十四弟回京吧!”
  那冰冷的话在我的心上轻划了一刀,只是微微的痛,雨和泪好像凝结一般,渐渐地,心口上的血一点点淌出,痛,缓缓蔓延周身,苍白的唇艰涩的微微开阖:“你……是不是打算用我……来胁迫他……交出军权……?”
  他的喉头巍巍地一窒,没有回答 ,薄唇抿成冰冷一刃。
  四目相对,堪堪地死寂。
  我轻轻颔了颌首,肩头不住地颤抖,终于,跌倒在地,无声的啜泣化成放声的痛哭……

  苍白若雪

  钟鼓齐鸣,直彻九州大地!
  铜钟、玉磬;金声玉振,绵绵密密地传遍紫禁城的每一个角落。那该是新帝登基典礼。我抵在鎏金雕花窗棂上,听着窗外若有若无,似悲似喜的礼乐。我可以想象到此刻,他金黄龙袍加身立于太和殿之上,肃定如山,俾睨天下。那山呼“万岁”敲击在皇城每一块金黄琉璃瓦上。
  爱新觉罗。胤禛,他,终于成为清朝的第五位君王。
  我淡淡地笑了,漠然的悲凉。
  七日。
  从畅春园到紫禁城,不过七日,已是天翻地覆,乾坤朗移。
  淋了大雨,我险些垮下。被幽禁的七日里,太医日日来请脉,伺候的仆人不言一字。但我照常喝药吃饭睡觉,强撑着使自己好起来。因为,心里清楚,这个时候,我断不能倒下。
  暮色降临 倚窗看着那橘色的辉光散落在层层叠加的方格之上,碎碎点点。窗外起了风,明明有风,却听不到风吹树叶的声响。我也如树,麻木而沉溺在这渐浓的暮色里。
  门闩拉来的声响,照例是伺候的小太监推门而入,我并不抬头理会。
  “主子,请换上这衣裳,奴才在门外候着。”这些日子,仿若是第一次听到人声。我稍稍一惊,瞥望向他手捧的那身素白,没有应答,只是淡淡颌首。
  白衣缟素;苍白若雪。
  我缓缓踏出屋外,抬眼望去,那熟悉的黄瓦红墙如故,黑纱白幔影影憧憧;随风飘飞;长长的廊子几乎没有尽头,黯淡暮色下阴气凄然。
  不知前路如何,却不能回头。
  小太监在前方引路,我缓步紧随,那路我是识得的,正是通向永和宫。白绡在风中翻飞;幔下依稀一影正自行朝我走来;衣袂纷拂。那人影走得极慢,暮晖下染出淡淡沧桑,满身寂聊。
  我渐渐看清他的面容,却怔在原地。直至他已立在我身前,暮色里还是那温和醉人的微笑,我才惊醒,嘴唇艰难地翕开:“胤……祥……” 我猜想诚亲王允祉已上疏,援例陈请将诸皇子名中胤字改为允字。
  可曾经熟悉的名讳,堪同深藏的,并非轻易能抹杀易去。
  养蜂交道一别,竟是十余载。
  灯火阑珊,映着他的笑颜,亦是染上一层黯然。年华似水流过,但他本该是而立壮年,义气勃发之时。可我的面前,已然不是那个豪迈不羁,丰俊醉人的十三爷。他身形消瘦,笑容固然,可眉宇间是掩不下的抑郁和沧桑,鬓角旁竟依稀可见几蔌银白。我望着他无言,唯有难当凄楚暗涌胸间。
  错落对视间,前尘旧事入浮眼前,却都已过去。
  他忽地沉了下来,眸光细细地扫过我苍白的面颊,怜惜着道:“靖晖,你受苦了!”
  我怔了怔,或者本该有我说的宽慰之言,他竟先开了口。
  我垂眸,付自一笑,低声道:“心中的苦却比这身上的苦,苦上千百倍。”
  话一出口,彼此都噎语。
  良久,他黯然叹息:“靖晖,事情并非你所想象得那般,如今的皇城看似平静实则到处是暗涌险境,你该明白不论皇阿玛薨前召见,对你说过什么,若此事让他人知晓去,只怕你的处境就堪忧了!”
  我遽然一惊,眉梢轻皱,不置可否地望向他。允祥微微颌了颌首,“皇阿玛驾崩的那夜,你从未去过畅春园,而是被直接接到永和宫,一直伴在太后左右,劳累成疾,卧床不起。如今太后的身子不好,身边不能缺人,你还是先得在宫里侍奉左右。十四弟亦已启程回京。”
  我怔怔半晌,心中凝结的冰冷霜冻好似被一团一挚。
  他做得安排!
  如今大局未稳,朝野上下个个虎视眈眈,即便如此安排,早晚会被揭穿,到时只怕更要授人以柄。
  “靖晖,”他轻唤了我一声,“你该知道,四……”允祥突地顿住,周身仿佛沉淀了下来,变得沉稳而又持重,再不见他眼中昔日不羁的豪情、热诚。他沉下声,缓缓道:“皇上,囚你亦是在保护你。”
  暮色轻湮; 四周蒙着夕雾,分外的凄凉。风肆无忌惮的扑来,仿佛在此间凝滞; 我的身子轻颤;十指指尖渐渐冰冷。
  我微微不自在的偏首,避开他的目光,轻声道:“十三爷,天色不早,我要去太后那里,就此拜别,请代我问福晋好!”
  允祥不语,我依礼福身,转身率先离去。
  风的声音,尖厉而悠远,在廊子的空气中颤着。没有月的夜。没有星;没了光;也没了影如同彷徨在一种生和死的边境,只有静静的伤, 凉凉的痛。有些事独自承受,竟就是最完美的方式。
  先帝驾崩,梓宫护送至乾清宫后,德妃竟要以死相殉,嗣皇帝当即跪下再三拦阻,情急中更甚称愿以死相随,德妃才勉强放弃了殉葬。
  永和宫里众仆皆是生疏面孔。只是这样的蜚短流长在紫禁城里又怎能堵到滴水不漏。
  我隐隐地听闻这些流言,所不能全信,可是德妃的状况确实令人担忧。短短数日,突经撼天变故,昔日里风姿绰约的优雅贵妇瞬间老去,青丝间镶满斑斑白发,全然一个垂垂老妪,除了精神不济,半憩时还常常神智不清醒。只是在人前她强撑着冷薄之态,不但态度强硬拒绝了皇太后的尊号,更不愿从永和宫搬出,移居到皇太后所应居住的慈宁宫。
  我承欢伺颜其左右,陪着她敬佛修禅,替其抄誊经书。一日日倒是使自己的心境安沉下来。
  新皇帝每日晨省昏定,从不间断。
  我算准时辰刻意避开。他对我,也几乎不闻不问。
  大行皇帝的梓宫前,烟雾氤氲,挽幛白帏低垂。没有了如潮的嚎啕泣声,日子久了,乾清宫里哭灵的嫔妃渐少起来,偌大的殿堂里萧索凄凉。我时常会来焚香叩头,死者已矣,唯能做的,大概也只有这淡淡祭奠之礼。
  出了乾清宫,已是落暮时分,斜阳斑斑落在黄金琉璃的瓦顶,金灿灿地耀眼,却没有暖意。晚风顿起,天空里竟飘起絮白的雪珠子,我拢了拢氅衣领子,仍有些冷,那是种渗透到骨髓里的寒意。
  本打算就此离去,眼光一瞥,瞧见远远的一排内侍们抬着御辇朝着乾清宫的方向而来。我一怔,本能向后退去,躲在基台大柱之后,睁睁看着御辇渐近,徐徐停稳,一身明黄金龙朝服的胤禛缓缓地步出轿。
  他并未急于前行,只是负手而立,仰望远天,清辉泼洒其身,刀刻般英挺的容颜如故。他仰起头,阖上眼,眼角嵌着深深的倦色。风越加刺骨,掺杂着雪珠子拍打在削瘦的身上,仍是阖闭双目,伫立不动。
  苏培盛撑了伞,尽量替他挡着风雪,良久,终是吃不住,小声地唤了一声:“皇上,这儿风大!”
  他这才睁开眼,吩咐道:“让张大人他们去懋勤殿候着,朕一会便过去。” 苏培盛面浮尴尬,小步进前,轻言道:“皇上,保重龙体要紧。您昨儿个批奏折到四更才歇下。您看是不是先用了晚膳,先小憩一会再……” 苏培盛说着,抬首见皇帝两道剑眉已颦在了一处,身子一软,几要倒下,慌结巴道:“奴才……奴才这就派人去。”
  他不再言语,起身欲走。忽地滞停脚步,墨黑幽深的眼瞳突地一缩,瞥向我这方而来。我蓦然一惊,赶忙侧转身子;后背贴着立柱,靴声訇然朝着我渐近而来。我双手合叠捂住胸口抑住自己紧张的心跳。
  “皇上!”苏培盛不明所以地唤道。
  靴声应声而止,时间仿佛在此间凝滞,黑色的鸦群从紫禁城上空飞过。它们缓慢地扇动着潮湿的翅膀;发出咕咕的声音。从西北飞向东南……
  “佛说万物由心生,心不变,万物亦不变。” 恍惚间,我听到一声轻叹,像是低语,又像在叹息。
  橐橐的靴声渐远,鸦群亦渐远去,我偏过首,侧避过风口,然而凛冽的劲风还是刺得脸颊有些生疼。几颗雪珠子落在我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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