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很迷惘,因为前面的道路上连一盏引路的灯也没有。
走过枫桥古镇的石板路小巷,抬眼看到了坐落在绿树丛中,瓦黄墙的寒山寺。
“千余年佛土庄严,姑苏城外寒山寺;百八杵人心警悟,阎浮夜半海潮音。”
寒山寺的道衍大师教导过慕容医术,他也是山寺的主持。十年的教诲已经让他们的关系变得亦师亦父了。遇到问题的时候,人总会下意识找可以让自己安心的存在。
她进了寺庙的大雄宝殿。高大的须弥座用汉白玉雕琢砌筑,晶莹洁白。座上安奉释迎牟尼佛金身佛像,慈眉善目,神态安详。慕容叩拜了佛祖之后,和道衍大师一同,出了宝殿,走入禅房。
慕容坐在蒲团上,看着端坐的老师,说道:“我忽然觉得苦闷,我努力的在想着,在探索着,可是却什么也抓不到。”
“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道衍大师慈爱的看着慕容,佛理已经深深地刻在了他的心上,沁入他的骨头。
“如果你不给自己烦恼,别人也永远不可能给你烦恼。因为你自己的内心,你放不下。”
慕容闭上了眼睛:“可是我没有办法去放下,我也不想去放下。”
“那你在烦恼些什么呢。”
娴叹息着:“我很迷茫,我不知道该如何去做。好似是有层薄雾,将前方之路遮了去。”
“当你知道迷惑时,并不可怜,当你不知道迷惑时,才是最可怜的,阿弥陀佛”大师颂了一句佛号,又说道:“东山有狼,西山有虎,南山有鬼,北山有人,和尚该往何处去?”
慕容思索着,一时间诸多的答案涌上心头,可是每一个都很对,每一个都不对。
她摇了摇头,开口道:“弟子愚钝,不知。”
阳光透过窗子洒在屋中,给端坐的年老僧人渡上了一层金色的佛光,他闭上了眼睛,淡淡道:“等你想到了答案,那雾便遮不住你的眼了。”
慕容辞别了恩师,正向回路走去。当她正要走出山门的时候,一个白衣的僧人正欲进门。慕容娴随口道:“东山有狼,西山有虎,南山有鬼,北山有人,和尚该往何处去?”
那僧人略一沉吟,回道:“我若是那和尚,东西南三处山均可去得,只有北山不能去。”
“为何?”
“因为北山有人,这四处中,只有人最可怕。”
娴听了,转过头,打量着这个僧人。
他全身上下,看来一尘不染,竟似方自九天之上垂云而下。
僧人浅笑的看着她。
“大师佛法精深,只是好像不是这山寺中人。可否告知小女名讳?”
“不敢当,小僧无花,云游太湖,暂住于此。”带着出尘的笑意,无花回答道。
妙僧无花。
是故事中唯一一位能和楚留香争锋的人。
一个很危险的人。
慕容不是一个爱找麻烦的人,本想离去的她突然改变了想法,这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有很多很多的事情都是发生在一瞬间的,也有很多很多的转折出于一个瞬间的想法。
因为妙僧有一位美丽至极的母亲,而不巧的是,慕容也有一位这样的母亲。
石观音的风评和她的人品一样,惨不忍睹。
慕容收回目光,开口道:“原来的少林寺的无花大师,小女子孟浪了。”
无花笑了笑回道:“那里,施主看来也是精通佛法之人,只是在这世上,大多都是当局者迷罢了。”
“纵然读书万卷,可惜天资所限,终是在做无用功罢了,”慕容摇了摇头,叹了一声,抬眸道,“小女子家住太湖,大师既然云游至此,略作地主之谊,可否?”
她的眼睛能映在这古松盘桓之间映出淡洁的梅花。
而且,她的请求,一般人也是不会回绝的。
僧人略略惊讶,继而答道:“那便打扰了。”
暮春时节,泛舟于浩淼的太湖之上,泡上一壶上好的碧螺春,坐而论道。
长发的女子着着画罗青衫,姣好的面庞上不染一丝水粉,怕污了颜色。手执黑棋,略作沉吟,落下一子。
白衣僧人的长袖被风吹起,似流云一般,欲登仙。执白子,于可透点处促了一着。
云水之间,泰然处之。
经纬纵横的棋盘上却厮杀成一片。白子棋风犀利,剑走偏锋,步步紧逼,有逐虎吞狼之相。黑棋却以慢制快,以守为攻,却也悠然自得,不落下风。
下棋的人可以有各种各样的性格,带上千般的面具,但是手中的棋,确总是真实的,如果他有求胜之心。
一局作罢,刨去黑先的罚子,在算上收官子时的优势,黑子险胜了半目。
棋局就像是人生,只要一着走错,就非错不可。有时候,中庸之道要比什么都来得有用。
慕容轻轻擦去额上的清汗,叹道:“无怪古人常说,喜谈不若善听,善弈不如善观。人胜而我为之喜,人败而我不必为之忧。下棋确实是一件辛苦的事情。”
“观棋者有观棋者之感,执棋者有执棋者之乐,观棋者又怎能知道下棋时的感觉呢。”无花逐子将棋盘上的落珠收回棋盒之中。
慕容笑道:“你不是观棋者,又怎么会知道他们不知下棋的乐趣呢?”
无花也淡淡笑道:“有时候光看是不成的,总是看着不语也许哪天就会成了别人手中的棋子。”
慕容暗暗地叹着气,口中却好似随意道:“和尚的心太大了。”
“可惜我只是个出家人。”
“哦?”她素手拿起茶壶,将两人的茶杯倒满。笑问道。
“只求能有一方无人打扰的世界,种上一棵菩提树,我在菩提树下诵经,伴佛,”无花拿起茶杯,饮尽乐杯中之茶。轻抚着手中的白玉佛珠。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
“然也。”
两人相视,笑而不语。
船近岸,慕容脚尖点船,一跃而起,伸手折了一株莲花,踏着荷叶,轻飘飘的到了岸边。
无花目视之,若有所思。
未名岛上风光依旧。
岛上建筑花草仿佛有某种冥冥之间的联系,错落有致。
无花叹道:“早闻未名岛上阵法之绝,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啊。”
慕容问道:“大师对阵法也有涉猎?”
“那里,我不过是外行看热闹罢了。”
慕容说道:“大师不要谦虚了。”
无花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是佛,便是佛也不能知晓天下间所有的事,佛不是神。”
他当然不是佛,这一生恐怕也成不了佛。
走进琉璃精阁,飞檐上挂着的铃铛叮咚作响。
无花的目光停在了一幅仕女图之上。
画上的端庄女子半侧着身子,披着雪白的皮毛斗篷,隐在红色的梅花丛中。带着疏离的笑,看着世人。和慕容既相似又不同。
“那是我的母亲。”娴说道,“去年中秋之时便故去了。”淡淡的语气,仿佛在说着一见跟自己无关的事情。
无花点了点头,细细的看着,那画上的女子同慕容一样,带着江南婉转的气息,也有一张绝美的面庞。他叹了口气,说道:“绝代佳人,似水流年。”
慕容依旧用淡淡的语气说道:“母亲和父亲分开十余年,却依旧相恋如一,生不能相守,死也要同穴。让人想想就忍不住的叹息。”
“纵然碎世界为微尘,这微尘中也住着无量之情。 所以这世界不尽,情不尽。你的母亲是位可敬之人。”说罢,无花对着画像略一作揖。
慕容终于苦笑起来,悲切道:“可是人已经死了,情不尽,能管什么用呢。”
“情不尽,轮回不尽;轮回不尽,人不尽”
第八章
情不尽,轮回不尽;轮回不尽,人不尽。
一个将要诱惑少女并且杀害自己弟弟的人,虔诚的讲着。
这不是天底下最嘲讽的事情么?
如果慕容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大概会引之为知己吧。
可惜,这世界上没有如果。
人之可怕在于心,但若是虎狼可吞人,猛鬼可骇人呢。和尚又该往哪里去?和尚其实那里也去不了。
“云轻似可染,霞烂如堪摘。渐暝无处泊,挽帆从所适。”
黄昏,慕容送无花回到了太湖湖边,垂柳清清,在夕阳的照耀下,闪着金色的光芒。夕阳眷恋着水的涟漪。
她说道:“大师云游江湖,真令人羡慕。”
白衣的僧人说道:“我觉得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慕容问道:“如何讲呢?”
“于世俗的纷杂中,能保有宁博淡远之心;于茫茫人海之中,能得以萍水相逢。这不是缘么?叫我无花便是了。”他踏上岸,又说道:“我们很相像,叫我无花便是了。”
我们怎么会相像呢,我们怕是这世界上最遥远的两种人了,慕容在心中摇着头。
她笑道:“那么,无花此去又要去何处呢?”
无花答道:“欲往西湖一观。”
“哦?”慕容好像好奇的问道。
西湖,正是楚留香传奇真正开始的地方。
无花道:“游太湖知水之浩淼,西湖不同于太湖,又是一番风景,怎么因一叶落而言知秋?”
慕容浅浅的笑着应道:“应该如此。”
回到岛上的慕容收到了一张大红的请帖,意料之中,来自万梅山庄。几天之后,站在万梅山庄灯火通明的大堂中,看着自己的哥哥,拜堂成亲。很少穿暖色衣衫的她一身粉底白花的长裙,温婉的笑着。
这是种不可言喻的感觉。有着快乐,也有着一种无法言语的辛酸。
她用笑容祭奠自己心中那无法说出的爱,彻底的跟过去说了再见啊,她忍不住的感叹着。
感受着西门吹雪的快乐,他的嘴角一直微微的向上扬着,这几乎是从未有过的,这个白衣的剑客很少会把自己的表情透露出来。红妆的新娘盖着火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