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白喃喃自语:“原来……我从前这样不堪。”
沉筱之及时将盘里的瓜果递给洛白,再道:“你从前最爱吃这个,我都记着,偷偷给你带来了。”
洛白接了果子,并不立刻送到嘴里,呆了稍许,轻轻咬了一口,香甜多汁,自己从前爱吃这个啊。
“砰”的一声,小屋的门被人推开,沉筱之抬眼一看,苏窨气得面色微白。他指着沉筱之,从齿缝里喃喃迸出句话:“沉筱之你做什么?”
一旁,洛白已经昏了过去。
沉筱之努努嘴,手一挥,瓜果连着盘子一齐消失,看着盛怒的苏窨,淡然道:“我能做什么?总之不会害了她。”又扶起洛白交到他怀里,“说来我这是帮你,反正她心心念念的只有她师傅墨夷,我若抹了她这四年的记忆,你说她会如何?”
苏窨一把握住沉筱之命脉,一个字一个字地道:“你再敢动她,休怪我不讲情面。”
沉筱之任由他如此,眼神幽深:“从此,她再不记得皇子墨或是百里墨夷,心里眼里只会有你。说来,我可是帮了你一个大忙。凤栖不知你心思,我还不懂么?”
闻言,苏窨蓦地松开,这个法子他也曾想过,终究只是一闪而过。他喜欢凤栖,却并不想以此伤害凤栖。如今沉筱之的做法,他虽不赞同,心里却隐隐有一丝雀跃。思忖片刻,冷冷道:“若她有什么不适,我必要你十倍偿还!”
说罢,抱着洛白往向晚阁去。
“明明动了心,却装得丝毫不在意。”沉筱之冲苏窨背影做了个鬼脸,“什么都装在心里,凤栖能知道才有鬼!”
又是一日将过,日光映进重绿纱窗,幽幽地在粉墙上爬格。
凤栖归来
洛白睡醒后,两只无神的凤目缓缓睁开。苏窨长舒一口气,确定人无大碍后,轻声问了句:“哪儿不舒服么?”
洛白东瞟西瞟,末了,目光落在苏窨面上,声音飘渺而虚无,哑着嗓子道:“这……是哪儿?”
苏窨猛得一惊,扯出苦笑:“是在我的向晚阁。”
洛白偏了头凤目在房内逡巡一阵,蓦地盯着他,那种眼神便如同野兽锁定了目标。“你是谁?”顿了顿,自己坐起身,看了看锦被衣装,再道,“向晚阁又是哪儿?”
虽是知晓她醒来必会如此,苏窨仍觉着心中莫名难受,自己便惟有这样才能守住她么?心中波涛汹涌,面上却温和可亲,见洛白似要下床,主动递了鞋袜,细声安抚:“我是苏窨,你的……”原想说你的相公,瞧着她一双黑白分明的凤眼,却如此也说不出口,话到嘴边却变成,“——你的挚友。”
起身转了一圈,闻言洛白点了点头,又附到窗棂边朝外看,一株参天大木拔地而起,枝叶繁茂,高不见顶。回过头脸上满是雀跃,指着树,咧嘴一笑:“好大的树啊。”
笑容纯真可人,毫无杂质。苏窨顿觉心情舒畅不少,也踱至窗边,目光顺着大树一直向上,抑制不住地扬起嘴角:“这是棵梧桐树,是我的本体。都道凤栖梧桐,你这只火凤原本就该栖息在我身上。”
洛白似是懂了,又似是未懂,挑眉一笑,她本就生得不差,这一笑更是如珠玉流转,明朗动人,看得苏窨有些出神。
“原来你是妖啊,那我呢?我是什么?”
这话便如当头棒喝,直敲进苏窨心底。洛白昏睡时,他纠葛许久,自顾自想了一番说辞,前因后果在心中演练了多少遍,只需睁着眼说一番,说不定那人……那人就属于自己了。可眼下瞧着这人清澈如溪泉,万万开不了口。思量许久,悠然长叹:“你啊,你是一直凤凰,翱于九天,盘桓不肯栖的凤凰。”
听者双眼几能发光,一副万分崇敬的模样,急急追问:“还有呢,还有呢?我是不是很厉害。”瞬间又失神,低声道,“可是我什么都不记得,脑里全是空白,你,是我睁眼见着的第一个人,不对,是第一只妖。”
苏窨终究不是百里墨夷,后者为了一己私心,能杜撰出一个全新的洛白,宠她爱她怜她,却唯独不告诉她。苏窨和凤栖相识十万年,深知凤栖所图的不过是活个明白,不管是情爱也好,入诛仙阵也好,只为如此。那他,又怎么能不说呢?
“你如今只是暂时不记得了,我慢慢说与你听,终有一日都能想起来。”苏窨轻轻抚着洛白后脑,“第一件要告诉你的便是,你是凤栖,云栖的主子,天界的战神。”
这日下午,苏窨就把话传了下去,消失近千年的凤栖回来了。
第二日正是盛典。
一早,小乖领来好几个婢子,耗了小半个时辰,将洛白,现在应该称她为凤栖,收拾的妥妥当当。人一送到苏先生跟前,苏先生懵了。凤目被挑画得高了几分,细眉挺鼻,媚眼如丝。这哪里是凤栖,分明是妖孽。
素来和气的苏先生暴喝:“小乖,怎么把你家主子弄得这样不堪!”
凤栖对着铜镜左右照了照,宽大袍袖掩着嘴轻笑:“我觉得还挺好看的,像个美人儿。”苏先生瞪眼瞧她,瞬间失了气势,扁扁嘴道:“是有那么些奇怪。”
摄于苏先生淫威,婢子们只得心不甘情不愿替凤栖洗了妆,照她平时的模样穿戴好。凤栖从前喜红,故而留下的衣物多以红色为主。她现在身量比从前小了不少,穿在身上难免宽松不少。
小乖哀怨地叹气:“苏先生还真是古板,主子先前那模样有何不好?妩媚妖娆,我见犹怜。非得弄得和从前一样,几十万年不变。”
一众婢子纷纷附和,心道苏先生果真是年纪大了,不知女儿家心思,说不准主子心里乐着呢。
苏窨领着凤栖出门,随行的只有小乖一人。甫至百笑宫前,沉筱之与花醒主仆也走了过来。
沉筱之瞧洛白着一身火红衣裳出行,心里约莫明白了几分,摇了摇头,对苏窨道:“苏窨啊苏窨,皇子墨都能骗她,你瞒她一时又如何。平日聪明的紧,这事上怎么犯了糊涂?情情爱爱什么的,有几个不要耍些手段?枉费我一番苦心。真是……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苏窨瞥她一眼:“如今你身子重,不在屋里将养,做什么到处跑。”
凤栖从苏窨背后探出身子,盯着沉筱之打量好一阵,甜甜一笑:“你是只狐狸啊。方才我看了看你的本体,比你现在这模样好看。”
沉筱之的本体是只通体雪白的狐狸,毛色纯正。她向来引以为傲,此刻听凤栖这么一说,心里顿时乐开了花。撇了花醒的搀扶,走到凤栖身边,摸摸她的头,神态和蔼可亲,语气温顺舒缓:“好孩子,今后姐姐一定好好对你。”想了想,纠正道,“是嫂子一定好好对你。”
苏窨不着痕迹隔开两人,径自牵着凤栖继续而行。凤栖人被拽着,还不忘回头笑呵呵地道:“我们要去看盛典,你也一起来吧。”
说是盛典,若在人间,不过是规模大一些的庙会。这天,云栖各处的仙妖带着手中可交换的宝贝去到中心的市集,主子们走个过场,盛典便正式开始了。其间亦不乏歌舞助兴,技艺杂耍,不过,这儿看着的歌舞杂耍可要比人间的精彩多了。等夜幕初上,更有烟花萤火,热闹非凡。
凤栖、苏窨、沉筱之三人到市集后,上丰月台,底下嘻嘻闹闹涌来不少人。见了台上那抹火红身影,皆是又惊又喜。
“那不是凤栖主子么!”一梨花仙子与边上的芙蓉姐姐窃窃私语。
“是呢。”芙蓉姐姐再往台上看了一眼,“可凤栖主子不是千年前就……”
台下议论得越发激烈,苏窨正欲往前迈一步,却被沉筱之拉住,附在他耳边小声道:“你当真决定要让凤栖现世么,话说出去,你便再无退路了。”
苏窨并不回话,牵着凤栖来到台中央,依然和气恭谦的语调,缓缓道:“今儿的盛典由凤栖住持。”说罢,又退了回来。
凤栖哪里见过这仗势,底下众人神情期盼,各有几分怀疑几分兴奋,伸长脖子等着她开口,虽出门前苏窨交待过她要说些什么,到了此时却顿在喉舌处,全然发不出声音。有些惶恐回头向苏窨求救,苏窨略一点头,浅浅笑着。不过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凤栖得了鼓舞,这感觉,便是默契,挚交多年的默契。
凤栖爽朗一笑,桀骜不羁又另有气度,声高不尖又足以震慑人心:“我凤栖回来了!”
台下略沉寂一阵,随即爆发如洪水奔涌的欢呼,云栖好久没这样热闹了。
沉筱之格外冷静,叹息似摇了摇头:“这一闹,可算把凤栖推到了风口浪尖。”
凤栖带着小乖在盛典上四处转了转,玉石宝贝不瞧一眼,倒换回了一筐吃的。有沉筱之先前的叮嘱,小乖不敢放任主子,又瞧瞧把吃的还了回去。等到日暮,凤栖惊觉自己一日收罗的战利品竟叫小乖不声不响都变没了,正要闹时,东边天际一声长鸣,绚烂烟花在黑幕中绽放,不由咋舌:“这……这也是法术吧。”
沉筱之不知从何处而来,怀里抱着一篮花草,见了凤栖,将花草交到花醒手里,道:“你和小乖四处去逛逛,我有些话想和凤栖说。”
小乖十分警觉,闻言并不动身:“苏先生交待我要好好照顾凤栖主子,夫人有什么话不能当着奴婢的面说呢?”
沉筱之正欲训斥两句,却被凤栖抢了话头:“小乖,你负责把我先前换来的东西都寻回来。”
“主子,她……”
小乖还未说完,凤栖一把拍在她肩上,细声细语:“她又不是坏人,别怕。”
她确实不是坏人,她是坏狐狸。这话小乖只能在心里说说,又知苏先生必在不远的地方看着主子,于是说:“那奴婢去了。”
一步三回头,终是融进人流里。
烟火更为璀璨,朵朵礼花当空而出,映衬得夜幕好比白昼。
沉筱之原是有话要说,待四周无旁人了,却一直不开口,看凤栖似是十分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