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散了?一点不留?”一直没开口的钗嬷嬷有些凝重道,经营这么多年了,都散了,可就一点后路都没有了。
“散了,江湖手段终究不是杀伐正道,也别说什么后路了,成败两途而已,退路退了这么多年,也该退腻了。”太平十指交叉,淡淡一笑。
“诺。”众人行礼。
天色将白,众人散去的时候,太平叫住了慕容秋叶:“慕容,不高兴,可是不愿意?”
“不是,大,不,主上……”慕容秋叶踌躇。
太平明白了,点头:“我知道你祖母是什么意思,但我更知道慕容你能做什么,我身边不缺杀手也不缺护卫,放心去吧——江湖和战场那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东西,去学学杀万人的本事,三年后,还我一个青年将军。”
慕容秋叶咬了咬牙,俯身行礼:“诺!”
临出门时,慕容秋叶忍不住回头,灯光下,少女伸着懒腰笑嘻嘻地跟身旁的白衣僧人说些什么,那双眸依旧淡泊缥缈,恍若丝毫不觉方才这室中句句定下的是何等的算计,何等的杀戮,何等的野心。
“子夜”的夜里,她唤她大小姐,嬉笑间并不觉得她如何深沉,今日她却在她依旧淡淡的眉眼间模糊了心志,甘心屈膝,献上一身才华,赌上一生一族的性命荣辱。这女子就像燕云城中的无字碑,看不透,读不懂,说不清,却让人仰望倾慕——君家女儿世间称绝,原来竟是这般让言语词穷吗?慕容秋叶甩甩头,走出大堂,看东方隐约发白,日将升。
六盘山上高峰,红旗漫卷西风。
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
5。躁动(1)
七月流火,八月萑苇,九月授衣,对燕云人来说这实在是目不暇接的一年。
五月,少爷唯一的小姐在京城自逐出母系宗祠,虽然说起来不免让人诟病,但很多人确实暗暗欢呼庆祝了许久。
六月,燕云城明显开始热闹起来,颇有点迎八面来客的架势,王在南方大开杀戒,燕云人天天忙着在茶馆听小道消息和在布告前高念皇榜,与有荣焉。
七月,王归燕云。
八月的燕云十八州大街小巷几乎没有安安稳稳的人,任谁看起来都是脚下生风,步履匆匆。他们忙,忙得很,忙着打点闺女入军的行装,忙着通知儿子、女婿绣坊又招新工缝制军装,自己忙着看那些个灾民劳动力自己能雇得起几个——二十多万灾民入燕云,王府下令让其青壮一律去架桥筑城修路,燕王府按工分发银子,只有燕云人才能领,而他们只要管这些劳动力食宿就可。秀才忙着入学,武人忙着从军,主妇忙着出门进门,主夫忙着端茶送水,女儿忙着奔前程,男儿忙着织缝绣补——孩童们本来没什么忙的,燕王殿下温柔地挑眉一笑:“都管不过来了?交给我吧……”体重急剧下降的容岚先生闻言眼前一阵发黑,就剩婴儿闲着了,按燕王殿下的原话,这叫军事化管理……
传令使的快马日夜不停地奔驰在燕云十八州的官道上,燕王府车水马龙,灯火通明,十二个时辰不停地运作,连看门老婆子都团团转,就怕给哪个看见了吼一句:“那谁,闲着呢?给杯茶去,嗓子都冒烟了……”可怜见的,她的门房都快成茶水房了,进来都是先吼倒杯水的,日夜提供的茶水几乎以吨计。
君家之富,天下震惊。
君秦川在极西之地围捕玄狐,甩着鞭子一脸的邪恶,抓几对按小姐说的自己圈养繁殖起来,以后玄狐皮可以给小姐做地毯垫脚了。
君家如何富,其实早暗暗地摆在台面了,七岁那年太平成为家主,九尺高的账册目录惊得她目瞪口呆,一个头脑发热,竟然兴致勃勃地想尝尝在士农工商等级分明的制度下打造一个商业帝国的感觉。她首先便一声令下更自己以身作则,非自家商铺的东西一律不用,从自己头上的玉簪到长安脚下的丝袜,无一例外,当然这个念头勤勉不上三天的她很快就丢到脑后去了,但这个被君家所有老狐狸一致认定为堪称天神之光的智慧火花却被延续了下来,并在其后被压榨出了更多的火花,例如现在君家独有的蒸馏过的高度美酒便是一例。
百年经营,十年垄断,君家之富,富可敌国。
一众人围在燕王府喝下午茶,包括太平自己在内,眼圈都有点发黑。
“小姐,尉官以上通通轮班去学院进修三个月,有这个必要吗?开销太大了。”君梅翻着名册道。
“有,一定得去,这笔钱不能省。”太平放下茶杯,揉了揉额头,肯定道。
“军中训练足够了,才三个月的政务律法学习不见得能有什么作用。”钗嬷嬷也道。君家虽富,但这几天钱花得实在太可怕了,流水一样是一点都不夸张,饶是她看得也忍不住咋舌——这哪里是铁打的军队,分明就是银子打的。
“没作用也得去,百中能出其一我就知足了,现在没必要,但三年后呢?我们需要大量忠诚度没有问题的低级官员,从头培养来不及,到时候只能先从军中抽。”太平有些无奈道。中国文字繁杂,培养一个完全识字并能独立思想的人起码要八年时间,至少得达到初中水准,而在这个年代,读书识字还只属于极少数的特殊阶级,现有的知识分子一个个都目无下尘,迂腐顽固得不得了,脑筋全是死的,最少需要五年的重新教育洗脑并须在局势渐定之后才能放心地大量使用,目前只能先从军中自己培养,军人愚钝不要紧,最重要的是她们听话,她现在实在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挑战整个士林,跟全天下的儒生扯嘴皮子。
其他人都半知半解,只有高容岚若有所思地微微颔首。
“小姐确定就是三年?”洛阳两眼晶亮地探头过来细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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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躁动(2)
太平微微一笑:“最多三年,三年他们不来我们过去。”
自古以来游牧民族跟农耕民族的战争,富庶的农耕民族总是拿掠夺成性的游牧民族束手无策,一统六国纵横天下无敌的秦军也只能选择在山脉上连起万里长城,让其不能畅通无阻地一骑而下,可这也没能挡得住强盗的铁蹄。汉朝的武帝,曾经取得过前所未有的大胜利,将匈奴驱逐万里,但付出的代价却是倾尽一国之力,穷兵黩武拖垮了一个强大的帝国,其后历朝历代,游牧民族的祸患更是从未根除过。直至今日,澹台部落一统草原,大姒已然建国立都,跟中原分庭抗礼……
“一村一寨,一州一县,我不驱逐他们,我要灭他们的种姓,要万里草原成为我的牧场。”
众人都有点寒,太平十指交叉轻轻支着下巴:“当他们停住了流浪的脚步,当放羊挤奶的男人们习惯了游园赏花,当马革裹身的战士们爱上了绫罗丝缎,当毛皮的帐篷换成了青石砖瓦在大地上扎了根,他们就再不是狼了,离开了天空的苍鹰不再是鹰而是麻雀,驱逐和放纵只能唤醒强盗,牧羊犬也曾是狼的子孙,拔掉它们的牙,用鞭子和美食,圈养它们……”
北方的盛夏,直愣愣地看着神情平淡、自言自语的太平,众人不约而同地感觉身上一阵发冷,毛骨悚然。
长安拿着一小卷纸走进来,看气氛古怪,大伙儿都脸色发白,惊讶地道:“这都怎么了?”一边把纸递给太平,“小姐,刚收到的,京中的消息。”
独孤箐不是常年跟在太平身边的,对这种两极的感受不像梅宣等人感触那么深,首先回过神来,打着哈哈道:“没什么,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有点冷,哈,哈哈……”
“冷?”长安狐疑地看了看外头白晃晃的烈日……
“太平?”从未听过明缘情绪如此明显的语气,众人连忙回神看去,不由得心中同时一惊。
“小姐!”
“主上!”
只见太平拿着摊开的小纸条,原本懒洋洋的姿态已经僵硬,脸色青白,平日里总是烟雾蔼蔼的两眼犹如冰晶冷剑一般,清澈见底,众人何曾见她神态如此可怕过?心里都是又惊又恐。
太平眨了下眼睛,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古怪表情,晃晃手中的纸,声音不轻不重不咸不淡诡异无比地道:“宫中淑君,怀孕了……”
长安接过她手中纸卷来读道:“太医院确诊,淑君有孕,帝大喜,旨喻淑君进贵君,赐居昭阳殿,宫中即日起‘不夜天’为皇嗣祈福……”
洛阳啧啧两声:“不夜天,好大的手笔,皇帝老人家莫不是高兴疯了吧。”
“不夜天”是一种特殊的状况,意思是整个紫禁城不论大小九宫八十一殿入夜后通通不熄灯火,禁卫十二个时辰六班倒彻夜警戒,琉璃宫灯悬挂满城,通宵不灭,整个紫禁城通明得连只蚊子都藏不住,堪称“不夜天”。上次也就先帝大婚迎娶静仁皇后的时候这样庆祝过三天,看今上的旨意竟然是要以这个状态一直延续到皇嗣诞生,这手笔,也莫怪洛阳会怀疑她是不是疯了。
不过这消息突然是突然了点,但也不至于让她家小姐这么失态呀,长安不解地看向太平。
太平脸色还那么可怕,却什么都没说,示意大家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自己一甩袖子,走了。余下众人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直到晚饭时分太平才恢复正常,喝着汤若无其事地问道:“秦川现在在哪里?”
长安心中一凛,不安地和洛阳对看了一眼:“在西边,说是捕狐狸呢。”
“叫她回来。”
“诺。”
明显感觉到长安、洛阳的犹豫忐忑,太平没胃口地丢下汤匙,轻轻叹了口气:“别担心,没什么事,朝歌带着商队还在塞外吧?让她也回来。”
“诺……”
您这安慰人呢还是吓人呢?洛阳、长安一脸青白,更不安了。
明缘伸手抚乱了棋面:“杀气太重,不下也罢。”
5。躁动(3)
太平气结:“有你这么赖皮的吗?难得我要赢了你就说杀气太重,平日你赢的时候怎么没见嫌过杀气重!”
已经升职为童学院启蒙教员的梅宣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