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驳的木门两侧,落满灰尘的纱灯明明灭灭地跳动着,宛如黑夜的眼睛,窥伺着这黯黑的世界。门上布满尘灰的牌匾之上,依稀可见“江宅”二字,昔日的葳蕤门厅,而今也不过落得这般断景颓桓,怎叹一个世事无常!
斑驳的朱漆木门依旧紧闭,院内看不见的黑暗深处,此刻响起沉重的叹息。
雪杀心中微颤,转而上前拱手道,“晚辈雪杀,特来拜见咒灵前辈!”
“哎!”又是一声幽怨沉重的叹息,随即,“咯咯咯”毛骨悚然的喑哑笑声响起,咒灵的声音依旧雌雄莫辩,男女声交织掺和,“雪杀么……当今的琮华帝尊,六界之主?小姑娘,听我一句劝,回去吧!你改变不了什么?”
雪杀听言,运起灵力,飞身便欲跃入荒院之中,凌空却被一股绵延的强大气壁所弹回。
“咯咯咯”复又响起诡异的笑声,“小姑娘,难道你师父没有告诉过你么?我咒灵正邪难辨,六界中人躲我还来不及,你倒这般送上门来了。没听说过人生如棋么,各人自有各人的命数。强行逆天改命,这其间的代价,不是你一个小姑娘能够承受得起的。你的命数原不至此,既然他这般逆天改命,换得你的新生,这便是他有违天意所要承受的代价。回去吧,若有心,便替他守护好他的一切,切莫辜负了他的一番苦心才好。他这般陷入万古的沉睡,至少,还不至于灰飞烟灭。你走吧,当你从未来过!”
雪杀握着“忘归”剑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但求前辈指引,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
“小姑娘,你妄用上古禁咒,强行祭化‘承影’,违了天意,注定劫数难逃!而今你来求我,当真全然无悔么?想好了,再告诉我!”
“呵呵呵……求我,便拿出求我的诚意,你的诚意有几分,我便多几分见你的考量!”
第七十一章 断 念(上)
黑暗犹如黑夜的眼睛,充满了无尽的阴森和肃杀。雪杀一步步向着阁楼方向走去,黯黑之,中雪杀听得见自己浅浅的呼吸。跨过最里进的一出四合院落,数十步之外孤零零地矗立着一座阁楼,唯有幽森的红光明灭,照得这阁楼并不十分真切,约摸分辨得出憧憧的轮廓。雪杀拔地而起,闪身掠上阁楼。
木质的地板因为年久失修,雪杀走在上面咯吱作响,不时伴着阵阵刺鼻的尘灰味。雪杀伸手,轻轻推开正对楼梯口的房门。房间内一片黑暗,说不出的死寂,房内先前明灭的红光业已不见,一切迷离得就像做梦,若不是亲眼所见,雪杀绝对不会怀疑这是一座彻底的荒院。毫无疑问,这里之前并无任何生命的迹象。
无边的黯黑里,依稀听得见雨水敲击瓦砾的声音,使得这黑夜蓦然有了丝丝生命的气息。雪杀一步步走近房内,夹杂着尘灰味的空气里,一种浅浅的不可言说的意味,一触即逝,不属于生命,不属于死亡。黑暗里,一只冰凉滑腻的手,蓦然放上雪杀的双肩。雪杀心下一惊,透过单薄的纱衣,她如此分明地感受到了那种九幽绝域的彻骨冰凉。
雪杀旋即转身,黑暗里忽然出现的红雾里,她依旧看不清来人身形,更辨不出男女。
“哎……”又是一声幽远沉重的叹息。
雪杀拱手:“晚辈雪杀,但请前辈指点迷津。”
依旧是雌雄交替的凄迷之声,“茫茫六界,便有一方可寻。不过这方是否有用,能决定的还是你。”
“但请前辈明示?”
光雾中的咒灵并未回应雪杀,耀眼的红光刹那间明亮数倍。落满灰尘的墙壁上,在这红光里撕裂开一道散发着圣洁白光的缺口,和着莹莹白光不停地缠绕回环。
咒灵化作一道红色微芒,刹那间飞身闪入。雪杀并未多言,一样幻化为金色光芒,飞入荧光的缺口之中,缺口眨眼间闭合,一切恢复如初,房间里又一次陷入了浓浓的黑暗!。
一股巨大无比的引力,牵引着漂浮在未知空间里的雪杀,行向未知的深处。咒灵幻化的红色光芒始终保持着在她之前数十步之遥。而在飞身进入缺口之后,雪杀便不由控制地现出了身形,而整个在丹田环绕的灵力在这空间里也受到了莫名的禁锢,雪杀只得随着未知的牵引不断向前飘移。不知过了多久,眼前依稀明亮起来,到得近前,雪杀方才发现自己此时置于一片浩淼的星空之中。明明灭灭的漫天星海,夺目而璀璨。这里谓之星海,苍茫广袤,无边无涯。漫天星海之中,漂浮着朵朵圣洁的白莲,散发着淡淡馨香。行了大约半个时辰,前方的咒灵方才凝驻红雾笼罩的身形。“你自看前方!”
雪杀的心中骇然,但见前方不远处明灭的星光里,一朵硕大无比的白色无根之莲临空绽放,说不出的风华。
第七十二章 断 念(下)
雪杀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心中所有的坚持,在这一瞥之中猝然崩塌!是的,硕大无比的莲蕊之中,层层莲瓣簇拥之内,确确实实的躺着一个人!女子的周身笼罩着淡淡的圣洁光辉,女子宛若睡着了一般,冰肌玉肤,细润如脂,长眉连娟,微睇绵藐。真可谓巴东巫山云,窈窕神女姿。但这般天下无双的倾世之姿还不足以让雪杀这般失态。这个瞬间,雪杀全身就这样矗立在那里,冰冷的眸中划过一滴清泪。雪杀呢喃:“原来……是‘她’!”
红雾之中,咒灵就这样看着这个坚强冷漠的女子在漫天星河里微微颤抖的身躯,看着她一步步走向既定的宿命深处。
渐自模糊的双眼里,耳边清晰地响起了那日端木和师父在岩洞内的对话。她记得,那一日,端木说,“她不是‘她’!”一直纠缠于心的答案,就在这一刻了然于心,她以为自己真的不会痛。那一年的蜀山相遇,不过一眼便自收她为徒,为了她甘用心头之血凝刻玄天密印,硬是逆天改命,只为让她做回自己的主人。终为她,不惜舍元堕魔,哪怕是源于尘土归于尘!
他说:“我要你替我守护她,守护她的一切!”
他说:“世人恨他算计她,六界之大,她能信的只有我。”
他说:“我用我的一世成全她一生的追求,我未做的,她自会替我完成。”
他说:“灰飞烟灭便是我最好的归宿!”
她以为,六界之大,师父对她终究是不同的。她以为,她可以孤独地守候着她的这份不同!她不愿相信,她不是“她”,而他们口中所说的那个“她”,此刻却如此圣洁而宁静地沉睡在这里。师父,为何,我这一生信你如斯,可终究,你还是骗了我!
白莲之上,一模一样的容颜,看着她,雪杀甚至觉得自己在照镜子,唯一不同的是莲上女子那种由内而外散发的圣洁,没有狠厉,没有杀戮,那是世间最光明,最神圣的存在。
幽森低迷的声音传来,“怎么,犹豫了?你现在还要救他么?”
闭上双眼,神思飘向远方。这一刻,她忽然就记起了那些被掩埋的曾经,她看见了自己孑然一身浴血奋战后遍身的鲜血,她想起,那些原以为被遗忘的孤独!此生她最讨厌欺骗,她在杀戮中消磨这暗夜的心伤和嗜血的孤独,然后等待着年华老去,要么继续嗜杀,等待着强者的对决和轮回的更替。然而她遇到了他,那个不惜一切守她护她的人。而他也确实把她当做了眼前的“她”。
她以为,她会执起杀戮的剑尖,终结所有的欺骗。然而那些缥缈琮华飞舞的流年,她真的被如此真实地呵护着,她真的体会到了飞花流火般的幸福,那偷来的幸福。雪杀手中的忘归轻舞,眨眼间,七七四十九瓣白莲业已飞离莲花,兀自漂浮在上方,不停地回环飞舞,尔后逐自幻化成一颗颗耀眼的白色玉珠。雪杀打开盛有鲜血的白玉瓶,缕缕血香飘出。恰似受到这血香的引诱,七七四十九颗白玉圆珠依次飞入小小的白玉瓶之中。
谁是黑手
夜色如墨,荒废的江家大院内,此时死一般的沉寂。
她从夜色里走来,无边的黑暗里唯有那不知材质的白衣尤为鲜明,裹着那竹竿一般的身子在夜色里兀自颤抖。蓦然,女子伸出骷髅一般的手指,夹杂着十足的力道推开斑驳的朱漆木门,荡起的狂风卷得一地落叶飞舞。
女子鬼魅般地飘入院内,被烈火包围的脸上看不清五官,愈加照得这荒院依稀明亮起来,长可及地的白发被夜风丝丝缕缕地荡起,手中暗红的木梳此时呈现着诡异的光泽。
院落深处的黑暗里,此时无端响起一阵毛骨悚然的笑声,随即一团红雾包裹着的咒灵徐徐出现在院落中。咒灵的声音依旧低迷,“阿珩,你这般不请自来,是找我算账的么?”
阿珩满头白发顷刻间丝丝缕缕都乍崩开来,“我自不能动你,可你为何那么做?雪鸢她分明……”
雌雄莫辨的声音即刻打断阿珩的话语,“雪鸢就是雪鸢,而雪杀她看见了,自是她的命数,天意如此,谁也改变不了。”
阿珩看着眼前的咒灵,“为何?你明明知道你这样会害了她。你这般做法,是在帮他么?这般行事风格可不是你的做法!”
“我咒灵向来无正无邪,我不屑帮谁,而我守护的从来没有变过,我要的只是一个结果,至于不相干的人,和我并无任何关系!”
闻言,阿珩缓缓抬头,面上的火光越发炽烈,“你,真的很残忍,真的很自私!”
咒灵不怒反笑,笑得空气兀自冷凝三分,“阿珩,不要说我没提醒过你,你还要执迷不悟么?我早就说过,没有人可以帮助她,也没有人可以阻止我。可要论及残忍,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别忘了,洛城那日,可是你亲手把她推入‘七色幽狱’的。你以为你的心思瞒得了别人?更何况她若见到你,未必领你的情。哼,你以为让她破开‘天玄’的封印就能改变什么吗,未免太天真了。”
“无论如何,我不允许任何人伤了她,即使是他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