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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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遇-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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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严楷送的东西,对他一个上班族而言,一定是颇昂贵的。有来有往,沈言殊心想自己有必要回个人情。
  接着他就犯难了:这种事情一般无非是请吃饭或者送个回礼,然而挑礼物他不擅长,请吃饭更不擅长——不是不擅长吃饭,而是无法应付餐桌上长时间的一对一交谈,尤其在严楷方才对他说了那样的话之后。他觉得两个人如果再坐在一起,冷场简直是一定的事情。
  那天严楷向他表明自己的心意后不久就告辞了。沈言殊一直讪讪地抬不起头,严楷反而镇定得多,沈言殊想他一定早就预料到这种场面了——他坐在他对面抽完了一支烟,期间一句话也没说,只有拿起外套出门时又留下一句,“你不用紧张,如果觉得不能接受,只要先把我当成普通朋友就好。”
  普通朋友普通朋友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一起出门应该做些什么呢?

  周五下午严楷收到沈言殊短信,问他周六晚上有没有空,想请他一起去看一位华裔钢琴家在本市的巡回演奏会。
  严楷对着手机屏幕笑,正好秘书小姐走进来撞见这一幕。她看出老板开心,于是毫无忌惮地开玩笑说,您怎么一脸奸计得逞的样子。严楷答我可不就是奸计得逞嘛,你查一下我的日程表,看明天晚上有没有安排。
  秘书小姐回答说没有。
  严楷挥挥手,那帮我加上一条吧——私人约会。
  秘书小姐边写边狡黠地眨眼睛:那一定是和未来老板娘一起了。
  严楷很正式地欠欠身说:“钟小姐,借你吉言,如果成了一定给你加工资。”
  他们约在音乐厅前面的圆形广场碰头。沈言殊穿了一身深蓝色带条纹的休闲西服套装,窄身的剪裁很显腰身,系了同色系的蝴蝶领结。严楷看到他时不禁眼前一亮。之前几次碰面多是在工作场合,看惯了他穿普通黑色正装的样子,现在换了这么一身倒越发显得气宇轩昂了。
  沈言殊走到他面前,有些局促,说了声Hi。
  严楷突然萌生恶作剧的念头。两人距离一步之遥,他伸出手,沈言殊有一瞬间以为他要摸自己的脸,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不料严楷只是触摸了一下他颈间的领结然后迅速收回手:“这个很好看。”
  沈言殊愣了一下才回答:“啊,谢谢。”
  严楷脸上的笑容扩大:“你好象很怕我。”
  “……我没有。”
  “那太好了。”说完他若无其事地揽他的肩:“我们走吧。”
  他感到身边这个年轻人在他臂弯里再次僵硬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放松了下来,同严楷讨论起今天晚上的演奏曲目。
  啊,他真有趣。

  当晚音乐会的主角,女钢琴家已经六十多岁了,年轻时在国内曾经度过一段十分艰苦的岁月。后来她定居在欧洲,喜欢她琴声的人以非常低廉的价格租给她一间地段优越的小公寓,推窗即是塞纳河,她每天都可以对着静静流淌的河水练琴。
  听音乐会的一大好处,是两个人都不必说什么话,一起安静专注地做同一件事情。这是沈言殊所中意的。
  中场休息的时候他们有了一点交谈。
  沈言殊略带抱歉地说:“刚才都忘记说了——我想你这种人去听音乐会肯定都是坐最前排位子的,跟我坐后排真是委屈你了。”
  严楷说:“哪里,又不是出门看戏。别说这些见外的话。”
  沈言殊说:“不过我确实是自作主张,事先也没有问过你。”
  严楷说我的确喜欢古典乐,大学时期是洛杉矶爱乐的常客。
  沈言殊问:“那你喜欢今天的演奏吗?”
  严楷低头看了看舞台,上面只静静地摆放着一架钢琴:“你知不知道她曾经说过——她说巴赫和老子是通的。中国人喜欢搞这些东西,什么都通,东方西方,书画音乐,都能通到一起去。不过我的确觉得中国人弹出来是不一样的。精神气质就不同。就像水一样,无形无迹却充盈在天地之间,有一种微妙的和谐。复调音乐也是这样的,它们遵循某种规则,许多不同的音在同一时间一起出现,却完全不觉得杂乱,只会让你觉得它本来就是该在那儿的,一切都顺理成章。”
  “所以你是很喜欢的。”
  “我是外行,也只能说出这些不着边际的形而上的东西。具体起来也只有两个字,就是好听。”
  沈言殊笑:“其实只要好听就够了。”
  严楷点点头:“是的,只要好听就够了。”
  沉默了一会儿严楷又说:“她也吃过很多苦头。似乎人们普遍都觉得,苦难能让艺术家取得更高的成就。”
  “人们普遍都觉得。”
  严楷转头看他:“所以你并不赞同?”
  沈言殊说:“哪个艺术家没吃过苦。我只是觉得这种事情不用特地拿出来和成就什么的并列在一起说。这完全是两码事。”
  沉思了一会儿,沈言殊仿佛陷进了什么遥远的回忆。严楷依旧注视着他,听着他缓慢地说:“就像我也一直觉得苦难不是财富一样。吃过的苦并不能证明什么,它们既没有意义,也没有价值,不能让你成功,也不能让你失败。它们存在的意义只是证明你活着。人活着,就总要经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头顶上的灯熄灭了,而舞台上灯光重新亮起。广播里低沉的男声提示下半场要开始了。沈言殊突然清醒过来,歉意地冲严楷笑一笑:“抱歉。我说多了。”
  “没有。”严楷说,“听你说话很有意思。”

  散场以后他们漫步在广场上,身边有许多行色匆匆赶末班地铁和公车的路人。严楷心情很好,他说:“我本来以为你会请我吃饭或者看电影。”
  沈言殊说:“我们可以把它放到下次。”
  严楷紧紧盯着他说:“这就是说会有下一次的意思吗?”
  沈言殊转过头去,装作研究路边一棵正在落叶子的树:“嗯?大概吧。”
  沈言殊的公寓距离音乐厅很近,只有一站路左右的距离。旧城区的街道都很窄,晚上行人不多,严楷把他送到小区门口。分别时沈言殊突然想起什么事,说:“啊,你的外套——我放在家里忘记带出来了。”
  他问严楷:“要我现在拿出来给你吗?”
  严楷说:“不必了。”
  他笑笑说:“哪天上门的时候再拿好了。晚安。”

  第一次约会的经历非常愉快,几乎可说是完美。很快又有了第二次,第三次,以及更多。沈言殊不无惊讶地发现他和严楷根本没有代沟,合拍得出乎意料。
  某种意义上来讲他们更像是同代人。对群聚生活的敬而远之令沈言殊与当下社会的年轻人格格不入:他对网络上流传的那些新鲜词汇不敏感,听女同事闲聊常听得一头雾水,也不喜欢聚众唱K或者熬夜泡吧,因为早上起来会头疼。他的生活模式相对固定,睡很多觉,喝茶养花,一板一眼像是提前进入暮年,虽然也有爱好,但无论阅读还是古典乐,抑或做饭喂猫,其实都是很孤独的事情。
  他没有想过要从这种孤独中走出来。他对自己气馁,甘于困守,对别人便也没有任何期望。但无论如何,严楷的出现,还是多多少少改变了这一切。
  他们一起吃饭,看电影,去音乐会和大大小小展览,听文化讲座,乃至逛夜市。大部分时间里都是严楷主动,他有仿佛滴水穿石般的无穷耐心,尽管沈言殊完全不懂这种耐心来自何处。
  音乐会过后的一个礼拜,严楷从凯蒂那里撤回了资料。这事做得不张扬但也没有刻意隐瞒,很快整个部门都知道了,几个小姑娘还兴致勃勃地八卦了好一阵子,最后被凯蒂严厉地制止了——公司明文规定禁止议论客户私事,除此之外,私下里的接触也是不被允许的。

  星期五下午五点钟,天边突然毫无预兆地飘来一片云,片刻后大雨倾盆而落,风也跟着吹进房间,掀翻桌上几页文件。
  沈言殊连忙跑去关窗户。
  同事王安妮从电脑前抬起头,皱眉抱怨:“要命,这天气,早知道我该开车来——一会下班出租车一定是打不到的了。”
  凯蒂笑着说:“打电话叫你老公来接你呀。”
  安妮瞪她一眼:“你以为都像你那么好命?他今天还不知道要加班到几点。我看我还是挤地铁回去吧。”
  沈言殊走过凯蒂桌旁,同她打一声招呼:“我回去了,下周见。”
  他乘电梯从正门下去,又匆匆顺着走廊绕回写字楼背后的小门,一辆黑色的沃尔沃正停在那里。他把包挡在头上匆匆下了台阶,严楷开了车门,打起一把伞迎上去。
  “……以后别把车子停这么近。”沈言殊坐在后座上,拿纸巾擦拭溅到身上的雨水,低声埋怨:“有同事看见,我这工作可真保不住了。”
  “今天不是下雨么。我想你大概没带伞,就叫司机停近一点了。”严楷不以为意,“何况我早就不是你们客户了,怪也怪不到你头上。哪来那么严的规矩。”
  沈言殊擦干净衣服,抬眼看见严楷一边肩膀上有些水渍,信手替他抹掉:“我们公司是封建家长制,讲究男女大防,私相授受要逐出家门的,懂不懂啊你。”
  严楷笑着,趁机抓过他的手揩油:“好我知道了。下次注意。”
  沈言殊早已习惯严楷那些居心叵测的小动作,懒得去管,隔着朦胧的车窗玻璃向外看,问:“去哪里吃?”
  “城郊有个农家小院,就在镜湖边上。虽然是家常菜,不过食材都很新鲜,原汁原味。本来想带你去湖边玩,钓几条鱼晚上吃,真不巧今天下雨了。”
  沈言殊说:“那也不要紧。正好看看雨中的镜湖是什么样子。”
  到城郊有颇远一段距离,严楷问:“你要不要睡一会儿?”
  沈言殊四下寻找:“有靠枕吗?给我一个。”
  严楷从座位后面翻出一个深蓝色U形枕给他。
  沈言殊很快睡着。工作令他疲惫不堪,商业社会是这样的,管你是年薪七位数的高管还是月入三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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