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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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穷人- 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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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搬进城里,到时候他的羊吃啥?他的羊也愿意住在楼上吗?这些问题在马三多的脑袋里积了厚厚一层。问题愈多,积得愈厚,他就愈想不清楚了。他在整个冬天里显得闷闷不乐,少言寡语。有时候一天除了吃饭时张一张嘴,其他时间马三多都是沉默的。
  一个人如果不是哑巴,却很长时间不开口说话,这是会叫人感到害怕的。就像面前是一汪淤满浑水的泥淖,你根本无法看出它的深浅来。
  没多久,马三多的沉默终于使米米害怕了。她对马三多说:
  “你还是想要一头毛驴?”
  马三多不答理她,眼睛看着天,目光飘忽不定。
  米米又压低声音说:
  “马三多,你在看啥呢?天上啥也没有。”
  马三多把头转过来,慢慢地一点一点地转,看上去好像他的脖子很涩一样。他的眼睛对准了米米被皱纹包裹着的一双大眼睛,米米看见马三多的眼睛就像两泓混沌的海子,雾霭和水汽掺杂其中,缓缓地升腾着,涌溢着。
  米米一阵心悸,她伸出双手搭在马三多的肩膀上,使劲摇了摇说:
  “马三多,你说话呀,你这是想急死我们吗?”
  那时候他的两个孩子也站在他面前。这两个孩子是马小雨和马小虹。马大洋和马小香在城里上班,马小雪和马小云到城里的中学读书去了,只有马小雨和马小虹还在上小学。他们发现马三多很长时间都不说话的时候,就和米米一起站在了他跟前。
  马三多的嘴角左右抽搐,眼泪鼻涕也跟着哗哗流了下来。他的身子,也跟着一弓一弓地开始痉挛。
  米米一见这阵势,就害怕了。她从来没见过马三多流眼泪,更没想到马三多的眼泪这样流着流着,竟一下子放声恸哭起来。她不知道,他的身体里哪来的这么多不可遏制的悲伤,更没有想到一个男人的悲伤会是如此惊天动地,仿佛深埋地下的什么东西在沸腾,在燃烧,在爆炸。这种悲伤,是一种喷发,没有一种力量可以抵挡。
  米米的身体在马三多的恸哭中颤抖着,像一棵幼树在狂风中摆个不停。她想张嘴说话,牙齿却磕得不行。
  努力了几次,米米终于说:
  “马三多,你这是咋啦?你说话呀,你是要急死我们啊?”
  马小雨和马小虹也说:
  “爹,你这是咋啦?你说话呀,你这样会急死我们的。”
  马三多没有答理他们,任凭脸上的液体流下来,像瀑布一样挂满他的下巴。
  过了好一阵,马三多伸出一只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又伸出另一只手来,向另一边抹了一把,然后才说:
  “我想来想去,还是想要一头毛驴。”
  米米抽噎了一声说:
  “好吧,马三多,好吧,你不要哭了,咱们这就去买一头毛驴回来。你这样哭,叫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咋了你了。我可从来没有欺负过你呀,是不是,马三多!”
  这一天,马小雪和马小云从县城学校回来了。
  一回来,他们就对马三多和米米说:
  “我们没钱了,我们的生活费一分也没有了,你们说,这个学我们还上不上了?”
  停了一会,马小雪又说:
  “马大洋说从现在起,他再不能负担我们的上学费用了,因为他已经有了女朋友,他已经在恋爱。因为恋爱的结果只有一个,就是结婚,所以他要把钱攒下来。因为只有攒下钱,才能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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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穷人 第三十八章(2)
等马小雪停下,马小云也说:
  “马小香说她也不能给我们钱了,她说她当老师起早贪黑那么辛苦,辛辛苦苦挣来的一点钱,她只想花在自己身上。她说她要好好买几件像样子的衣服穿,因为她是女人。”
  马小雪又说:“马大洋说结婚是人生的大事,一点不能马虎。不能马虎就得有一套房子,城里的楼房现在已经不给干部白给了,得自己掏钱买。好几万块钱才能买到一套五十平米的房子。他现在的单身宿舍太小了,还不到十五个平米,谈个恋爱还可以,真正结婚,就不行了。”
  马小云也说:“马小香虽然没有说她已经有男朋友了,但她好像也已经恋爱了。她经常和一个男老师并排走在街上,一人手里拿一只雪糕吃。有时候你吃他的,有时候他吃你的。他们有时候也手拉手走在校园里,有人看见了,他们也不松手。”
  马小雪又说:“马大洋说他一个当大哥的,帮我们这么些年差不多已经到头了,他说世上哪里有他这么好的哥哩。”
  最后,马小雪和马小云对马三多和米米说:
  “马大洋和马小香说,今后我们上学用钱的事,让我们回来找你们想办法。”
  他们说完,米米就无奈地盯住马三多睁大的眼睛,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最后一个穷人 第三十九章(1)
米米用拳头在马三多屁股上捣了一下,生气地说:
  “你说我是不是太贱了啊,马三多?你说,我是不是太贱了?我居然在这张大木床上一睡就是十几二十年呀,你说我是不是太没有出息了马三多?”
  马三多仰了下身子,又重新跌在床上,对米米的话不予理睬。他没有想到米米又在他屁股上捣了一拳。
  米米立起两道眉毛,有点悲愤地说:
  “马三多,你说我是蠢啊还是贱啊?我为什么跟了你?跟了你我就没有过上一天舒心的日子。你从来没有为我买过一件新衣裳,没有为我买过一块头巾,什么都没有——连一只发卡也没有。”
  米米更加愤怒地说:
  “一想我居然在这张大床上睡了这么多年我就一点瞌睡都没有了。”
  马三多说:“这床到底咋了你了?”
  米米说:“我今天才想起来,这床是你跟刘巧兰睡过的床,所以你倒在床上就能扯呼大睡。我这么多年一直睡不着,再困也睡不着,原来它不是我的。这张床你和刘巧兰已经睡过了,你又让我来睡,马三多,你不是人。”
  马三多说:“行了,睡吧。”
  米米说:“不行,马三多,你把我抱回家的时候,为啥不为我做一张新床?”
  马三多打了一连串呵欠说:
  “当时打这张床是我爹操办的,我抱你抱回来的时候,我爹已经死了。”
  米米说:“不行,现在你有儿有女了,却叫我睡了十几年你跟别的女人睡过的旧床,你说,咋办吧。”
  马三多家又要做新床了。这一次他们请来的木匠不是丁玉贵,丁玉贵已经老得提不动斧头拉不动锯了。他们找来的是两个白白嫩嫩的浙江娃子。
  中午人到,下午两个小浙江就叮叮咣咣开工了。
  两天后,一张小巧玲珑的双人床摆在了原来大床的位置上。
  到了晚上,米米眉飞色舞地对马三多说:
  “拥有一张新床是我三天前的梦想,三天后,我的梦想终于实现了。”
  马三多垂下眉眼说:“你倒好,从想到有,一共才用了三天。一头毛驴,我想了二十几年,到头来还是没有。”
  米米说:“有了床,毛驴咱们会有的。”
  马三多听了,就什么也不说了。
  他们就像两只装满粮食的口袋摞在了一起。多好的新床啊。马三多动作最鲁莽的那一阵,新床开始呻吟起来。新床很有节奏地吱扭了一阵,米米就把马三多从肚子上掀下来。她喘着粗气说:
  “马三多,你去把床给我修一修。”
  马三多说:“这可是一张刚刚做好的新床啊。”
  米米说:“一定是哪里出了毛病。”
  一直吱扭到冬天,这张新床终于在一天晚上散架了。
  米米狠狠地说:
  “我恨死那两个小浙江了,再见到他们,我非啐他们一脸不可。”
  马三多把那张旧床重新摆在了原来的位置上,米米看了,什么也没有说。
  春天来到沙洼洼的时候,总有一场风与其紧紧相伴。
  风卷着地上的黄尘,从太阳升起在东面沙梁上的那一刻,就开始向沙洼洼吹过来。地上的尘土和黄沙被吹成一绺一绺的,像一只大手在大地上不停地梳理,梳出了无数条金色的辫子。这时候地上还没有绿色,树木的叶子也没有张开。这时候的春天,在沙洼洼这样的地方,用眼睛是无法看到的。有经验的人,能够用鼻子嗅到。在弥漫着黄尘的呛人气息中,能够捕捉到一丝远方飘过来的水汽,有点咸,有点甜。这当然是春天的味道,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沙洼洼的春天,是大风吹过来的。
  风有时候也从西面刮过来。先是看见西面天地间腾起一道与天齐高的黑墙,黑洞洞地压过来,像草滩上卷过的黑色的马群。黑墙尚在远处,人们就能感到那赅人的气浪已扑面而来了。甚至能听到一种贴着地面由远而近的轰鸣。沙洼洼人对这种状况当然不会感到奇怪,他们知道,这是风的先声。这种能够摧枯拉朽的黑风的到来,必定是要先声夺人的。
  

最后一个穷人 第三十九章(2)
沙洼洼人在风沙的间隙里整地、播种。春天是一个时间性很强的概念,农家生活的每一步,都必须与春天的节奏准确地合上节拍,这样才不至于将一年的时光荒废和虚度。
  三月的最后一天,马三多家的十五亩地只剩下两亩没有下种了。因为有了播种机,播种的事已经变得十分简单了。剩下的这两亩地,米米打算种瓜,她嫌麦子太不值钱了;不光是不值钱的问题,更严重的问题是贵贵贱贱没人要。公家的粮站里,五六年前的粮食都调不出去,而自家的仓房里,三年前的麦子,看上去颜色已经发黑了。但是春天来了,大地解冻了,你又不得不开犁播种。你说不种麦子种什么?还种洋芋?笑话,现在连白面都吃不完谁会稀罕洋芋?
  那么再种什么呢?这么多年来,沙洼洼人就一门心思地想着把麦子种好,种好了麦子就意味着不会再饿肚子了。现在他们把麦子种好了,每一家的仓房里都堆满了好几年的陈粮。前几年他们舍不得卖掉,生怕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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