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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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痴- 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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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得出,他精神振奋是一阵一阵的,从那几乎是真正梦吃般的状态中突然解脱出来,仅仅一会儿,他是完全清醒地,一下子想起来什么就说起话来,多半是些片断,也许,这是病中躺在床上,在长久的寂寞中,在孤独和失眠则早已反复想过和记熟了的内容。
  “好了,别了!”他突然断然说,“你们以为,我对你们说一声‘别了’容易吗?哈一哈!”他自己对所提出的尴尬的问题感到懊恼而讪笑着,突然,仿佛对老是辞不达意感到恼火,他大声和气乎乎地说,“阁下!我荣幸地请您参加我的葬礼,如果您肯赏光的话,还有……请诸位也随将军前往!……”
  他又笑了起来;但这已经是发狂的笑声。叶莉维塔·普罗科菲耶夫则惊恐地走到他跟前,抓住他的一只手。他凝神望着她,还是那样笑着,但是笑声没有继续下去,仿佛在他脸上停住了,凝固了。
  “您知道吗,我到这儿来是为了看看树木?就是这些……(他指着花园垦的树木)这不可笑吗,啊?可是这事一点也不可笑,是吧?”他一本正经地朝叶莉维塔·普罗科菲耶夫娜,突然又沉思起来;接着,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好奇地用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着。他找叶甫盖尼·帕夫洛维奇,后者正站在右边不远的地方,就在原来的地方,但他已经忘了,所以在周围寻找。“啊,您没有走!”他终于找到了他,“您刚才始终在笑话我想从窗口对老百姓讲一刻钟……您知道,我不是18岁:我枕着忱头躺了这么多年,朝这窗口望了这么多年,各种各样的事情……想来想去……这么多年……死人是没有年龄的,您也知道。我还是在上星期才想到这一点,那天夜里我醒了……知道吗,您最怕什么?您最怕我们的真诚,尽管您蔑视我们!这一点我也是在那天半夜里躺在枕头上时想到的……您以为,我刚才想嘲笑您吗,叶莉扎塔·普罗科菲耶夫娜?不,我不是笑您,我只想称赞……科利亚说,公爵,您是个孩子……这很好……对了,我究竟……还想说什么……”
  他双手捂住脸,沉思起来。
  “瞧我想到什么了:刚才您告别的时候,我突然想,就这些人,今后会再也见不到他们了,永远见不到了!连树木也见下到了,剩下的将只是一垛红色的砖墙,梅耶尔的房子……就在我窗口对面……好吧,就把这一切讲给这些人听吧……你倒试试讲讲看;这位是美人……可是你却是个死人,就自己介绍是死人,说,‘死者什么都可以说’……玛里娅·阿列克谢夫娜*公爵夫人不会骂的,哈一哈!你们不笑?”他不相信地扫视着周围的人。“知道吗,躺在忱头上我想到过许多念头……要知道,我深信大自然是很会嘲弄人的……,您刚才说,我是个无神论者,要知道,这个大自然……你们为什么又笑了?你们太残酷了!”他打量着大家,突然忧郁而愤然地说,“我没有腐蚀科利亚,”他用的完全是另外一种语气,仿佛也是猛然想起似的,严肃而坚定地结束道:
  “这里无论哪一个都没有笑你,没有,你放心!”叶莉扎维塔,普罗科菲耶夫娜几于是受着折磨,“明天会有新的大夫来;原来那个看错了病;坐下吧,别站着!你在说胡话……哎,现在拿他怎么办!”她张罗着让他坐到扶手椅里她的脸颊上闪烁着泪花。
  伊波利特几乎是惊讶得愣住了,他抬起手,胆怯地伸过去,触及了那颗泪花,他像孩子般的嫣然一笑。
  “我……您……”他高兴地说了起来,“您不知道,我……您……他总是异常欢欣地向我谈起您,就是他,科利亚……我喜欢他那种欢欣的样子。我没有腐蚀他!我只是使他没有变样……我想使大家都不变样,使大家,可是他们中没有这样的人,一个都没有……我想当个活动家,我有这个权利……。啊,我想做的事情大多了!我现在却什么也不想做,什么也不想做,我向自己发誓什么也不想做;就让人家去寻求真理吧,让他们没有我吧!是啊,大自然是嘲弄人的!为什么它,”他突然又激动起来说,“为什么它创造了最优秀的人,又为了以后嘲笑他们?它创造成这样,使其成为世界上公认的唯一完善的生物……它创造成这样,把它展示给人们看,又规定他说出,为什么要流这么多鲜血,如果一下子都流光,那么人们必会呛死!啊,我就要死了,这多好!也许,我也会说出什么可怕的谎言来,大自然是会这样作弄人的!……我没有腐蚀任何人……我想为所有的人的幸福,对发现和传播真理而活:……我望着窗外梅那尔房子的墙并想就讲一刻钟,并且要使大家,使大家信服,虽然没有遇上人们,可一生中就这么一次遇上了……你们!有什么结果呢?没什么!结果是,你们蔑视我!因此我就是个不需要的人,因此我是傻瓜,因此我就到时候了!我不会留下任何回忆!没有声音,没有痕迹,有一件事业,也没有传播过任何信仰!……别嘲笑一个愚昧的人!忘掉吧!忘掉一切……请忘掉,别这样残酷!您知道吗,要不是染上这肺病,我也会自己杀了自己……”
  *《聪明误》一剧里有一句台词:“玛里娅·阿列克谢耶夫娜会怎么说。”后来这句话常用来代替人“人家会怎么说呢?”
  他似乎还有许多话想说,但没有说完,倒在扶手倚里,手捂着脸,像孩子似的哭了起来。
  “嘿,现在可拿他怎么办?”叶莉扎维塔·普罗科菲耶夫娜高喊了一声,到他跟前,捧住他的头,把它紧紧地搂在自己胸前。他一抽一抽地哭着,“好了,好了!好了,别哭了,好了,够了,你是个善良的孩子,上帝原谅你的无知的;好了,够了,坚强些……再说,过后你会觉得不好意思的……”
  “我家里,”伊波利特用力抬起头来,说,“我家里有弟弟和妹妹们,都很小,很可怜,天真无邪……她会把他们教坏的!您是个圣徒,您……自己是个孩于,救救他们吧!把他们从这个女人手里夺过来……她……羞耻,哦,帮帮他们吧,帮帮吧,上帝会为此给您百倍的奖赏,看在上帝份上,在基督份上“……”
  “您倒是说呀,伊万·费奥多罗维奇,现在怎么办。”叶莉扎维塔·普科菲耶夫娜气乎乎地说,“您就费费心,打破您那架子十足的沉默吧!如果不拿主意,那么您就得知道,我就亲自留在这儿过夜,在您的专制下您把我虐待得够了!”
  叶莉扎维塔·普罗科菲耶夫娜激烈而又气愤地问,并等看迅速回答。是在类似的场合下大部分在场的人(甚至有许多人)都是以沉默不语、消极观望作答,他们丝毫不想把事情搅到自己身上,往往事后很久才表露自己想法。在在场的人中这里也有这样的人,他们准备在这里哪怕坐到第二天早晨,也不愿意落出一句话来,比如瓦尔瓦拉·阿尔达利翁诺夫娜,整个晚上她就坐在离人家稍远些的地方,不吭一声,始终怀着不同寻常的好奇心听人家讲话,这样做也许有她自己的原因。
  “我的意见,亲爱的,”将军开口说,“现在这里需要的,这么说吧,是位护士,而不是我们的激动不安,大概,还需要有一位可靠的、头脑清醒的人陪夜。不论怎样,应该间一下公爵……并马上让病人休息。明天还可以再表示关心。”
  “现在12点,我们要走了。他跟我们一起走还是留在您这儿?”多克托连科气冲冲地问公爵。
  “如果你们愿意的话,就留下来,你们可以陪他,”公爵说,“这儿有地方。”
  “阁下,”凯勒尔先生出入意料和兴高采烈地跳到将军跟前说,“如果要求一个可以让人满意的人陪夜,我准备为了朋友作出牺牲……这是个多好的人啊!我早就已经认为他是个伟大的人,将军阁下!当然,我才疏学浅,但是,如果他批评起来,那可真是字字珠矶,字字珠玑呀,将军阁下!……”
  将军绝望地转过身去。
  “如果他留下来,我很高兴,赶路的话,当然他是困难的,”公爵对叶莉扎维塔·普罗科菲耶夫娜气乎乎的问题作出表示。
  “你睡着了怎么的?如果你不愿意,爵爷,我就把他带到自己家里!天哪!他自己也勉强站得住!你病了还是怎么啦?”
  刚才叶莉扎维塔·普罗科菲耶夫娜发现公爵并不是躺在床上奄奄一息,仅凭外表确实大大夸大了他那过得去的幢康状况。但是,不久的疾病、伴随它而来的痛苦的回忆,这个晚上忙忙碌碌造成的疲劳、“帕夫利谢夫儿子”事件、现在又是伊波利特事件——这一切刺激了公爵的疾病的感受力,确实使他达到了激狂的状态。但是,除此而外,在他的眼神中现在还有另一种操心,甚至害怕;他担心地望着伊波利特,仿佛等待着他还会弄出什么名堂来。
  突然伊波利特站了起来,脸色苍白得吓人,变了样的脸上露出可怕的、绝望的羞愧,这尤其表现在他那敌视和恐惧地望着众人的目光中,表现在抽搐的唇间那茫然、扭曲、蠕动的苦笑中。他立即垂下眼,跌跌冲冲踉跄着,一直这样苦笑着,朝站在露台出口的布尔多大斯基和多克托边科走去,他要跟他们离去。
  “哎,我害怕的正是这一点!”公爵高呼着,“事情就会是这样!”
  伊波利特满怀着疯狂的仇恨很快地转向他,脸上的每一根线条似乎都在颤动和说话。
  “啊,原来您怕的是这一点!照您看来,‘事情就会是这样?’那么您要知道,如果我仇恨这里的什么人,”他吼着,声嘶力竭,尖声尖气,唾沫飞溅,“我恨你们所有的人,所有的人!,但是您,您这个虚情假意、甜言蜜语的小人,白痴,百万富翁的慈善家,我更恨您,比世上所有的人和所有的一切都更可恨!我早就了解您和恨您了,当我还只是听说您的时候,我就怀着心中的全部仇恨来恨您了……现在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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