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变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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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变形记-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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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小心翼翼地在桌子前面的凳子上坐下来。
坐了好一会儿;医生这才说道:“公社。”
“什么?”我问。
医生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他又说:“公社。”
突然我反应过来;这是一个问题;一个提问;并且是针对我和继芳的。我赶紧回答:“成集。”
医生低下头去;大概是在纸上写“成集”二字。然后他又说:“大队。”这回没有抬头看我。
“大范。”我说。
“生产队。”
“大范一队。”
“成分。”
“贫农。”
医生第二次抬起头来;脸上总算是有了一点表情;但说不上来是什么表情。说话的句子也长了许多:“你们为什么不在村子里找一个接生婆;大老远地跑到县医院里来凑热闹?”说着用手拉了拉挂在脖子上的听诊器。
我赔着小心说:“不卫生。”医生眼睛一亮;毫不掩饰自己的惊奇;开始研究起我的面孔来。这时候;草帽被我抓在手上;并没有戴在头上。我不禁被对方看得发虚。过了半天;医生问我说:“你念过书?”
我说:“念过几天;高小毕业。”由于说了假话;心里更虚了。
医生的头又低了下去:“怪不得呢。”
他说;“我要向医院的领导汇报;你们明天再来。”
向领导汇报?这是什么意思?不就是要在医院里生孩子吗?医院不就是干这个的吗?于是我对医生说:“我们带了钱;不会欠账的;看看什么时候能。。”
医生打断我:“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你们明天再来。”
难道说;继芳肚子里的孩子有问题?看来事情只能是这样的了。情急之下;我不由得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是不是检查下来;伢子不好啊?”我问。
    医生说:“不是的;不是的;你想多了!”他显然已经很不耐烦了;“生不生?怎么生?是需要向领导汇报的;我们医生也做不了这个主!”
还真是这样;生孩子要领导批准。我虽然感到意外;但也不那么意外。这年头;什么事情不是这样呀?什么事情不需要批呀?什么事情不要托关系、走后门。。虽然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和城里人打交道了;不知道现在的规矩;但生孩子需要走后门也是说得通的。
    我摸出那包大前门;递给医生———差点忘记了;幸亏他的提醒:“麻烦你帮我们说说;争取一下。。”医生看都没看;用手将大前门往桌边一扫。
    玻璃板到墙壁之间已经聚了一堆香烟;看来都是来看病的人孝敬医生的。不同的是;那些都是散烟;而我送给医生的是整整的一包。
    医生挥了挥手说:“下一个!”护士应声开门出去叫人。
    这时我才注意到;继芳站在我身后;颇为艰难地挺着大肚子;一只手抵在腰上。我和医生说话的时候;她就一直这么站着。继芳的脸憋得通红通红的。
    当天;我们没有赶回老庄子上;因为第二天还要去县医院。我找了家小旅社;用卖生姜的钱要了三张铺位。我没有和继芳住一屋;她的房间里有四张床;另外三张床上都睡了人;并且都是女人。自从我成为为国后;还是第一次和继芳分开住;难免有点不习惯。
    我和礼九住一起;我们的房间里也有四张床。一个采购员模样的人已经在里面了;开门进去的时候正呼呼大睡。礼九倒是不在意;一把年纪了;上床后竟然翻了两个跟头;也不怕碰着老胳膊老腿的。按照他的话说;这么些年在外面闯荡;从来没睡过这么好的床;甚至连旅社的门朝哪边开的都不晓得。我心里想;就当住旅社是对礼九送继芳来梦安的酬谢吧;他也就不枉此行了。
    闺女则被拴在旅社院子里的一棵树上。临睡前礼九去墙根那儿拔了一些草;丢在它的嘴边。女服务员们纷纷从房子里跑出去看闺女;礼九进屋后她们还在看。我听见窗下有人惊喜地叫道:“牛拉屎了!牛拉屎了!”好像牛拉屎是一件多么了不得的事一样。
    第二天;我领继芳又去了县医院。礼九和闺女;包括那辆牛车就留在了小旅社里。由于没有牛车跟随;一路上我觉得轻松多了;也没有人围观我们。只是苦了继芳;走路的时候双手一直撑着后腰。她的两条腿似乎变细了;像鸭子似的摆着身子。不过;继芳的情绪始终很高昂;县城里的新鲜事儿真是看不完;也看不够呀。由于没人看我们了;继芳看起人家来就放肆多了。
    到了医院;我以为又要排队挂号。出乎意料;昨天给继芳看病的那个医生已经站在大门口了。他伸着脖子;东张西望的。看见我们;马上跑了过来。医生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对我们说:“走;走;跟我走。”他脸上的表情已不再那么严肃;似乎还冲我笑了笑。
    年轻医生没有领我们去妇产科;而是上了门诊部的三楼;在一扇钉着“会议室”牌子的门前停了下来。我不免有点疑惑;未及细想;就被年轻医生推了进去。
    只见一张长条大桌子;有六七张吃饭的桌子拼起来那么大;四周放满了靠背椅。桌面上则蒙着一块蓝布;上面放了一溜带盖子的白瓷茶杯;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直晃眼睛。
    房间的窗户显得异常宽大;就像前面没砌墙似的。外面就是半空以及几根稀疏的树梢。虽然离窗口还远;我却觉得随时都可能掉下去。我心里暗想;这不过才是三楼。到底是离开南京太久了;对楼房已经不习惯了。
    这时候一阵风吹了进来;将整幅窗帘吹得呼啦啦直响。我又想;这得用多少布票呀?包括桌子上的那块布。得用多少布票多少布?能做多少身衣服了。一面这么想;我一面意识到自己的思维已经完全是个农民了。我自然无法顾及到继芳;想来她的惊讶更甚于我。
    桌子背窗的那面;坐了五六个人。有几个穿着白大褂;看来是医生。居中的那人则是便服;穿着一件中山装;梳了一个大背头;看样子就气度不凡。果然;年轻医生一进来就喊“李书记”。
    “李书记;人来了。”年轻医生说;也没有介绍我们。他拉开两把椅子;让我和继芳在桌子的对面坐了下来。
李书记清了清嗓子;说道:“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们经过研究;如果你们要在医院里生孩子;就必须施行剖腹产。”
“剖腹产?”我说;有点发蒙;一时想不起来这话的确切意思。
    “就是动手术;从肚子里把孩子拿出来。”李书记说。
    “这;这是为啥。。”李书记打断我;说:“并且剖腹产的时候不打麻药。”这回我总算是明白了;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李书记停顿了片刻;大概是在看我的反应。然后他说:“我们打算施行针刺麻醉;就是用针灸的方式进行麻醉。你们放心;技术上非常成熟;我们的人专门去南京军区总医院里学习过。”
我小心翼翼地问:“有人做过吗?”
李书记一拍桌子:“问题就在这里!”他说;“梦安没有人做过;但南京、上海;全国做的人多哪去了!也是县城里的人思想觉悟不高;不要说是剖腹产;就是自然分娩动个剪子什么的也要求打麻药。因此;这种体现了无产阶级医疗战线胜利成果的技术始终没有用武之地;你们是贫下中农。。”
我脱口而出:“那我们也要求自然分娩;要求打麻药。”
李书记突然就动了气。他“呸”的一声吐出一口痰;大声说道:“要自然分娩你们回村子上找接生婆去;来这里干什么!”李书记用鞋底在桌子下面擦着痰;口气稍稍缓和:“我劝你们再认真地考虑一下;如果同意手术;费用我们医院全免了;每天还有补助。
再说了;剖腹产明天就可以进行;自然分娩还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呢!这当口队上的农活忙吧?你在这里陪着媳妇也不是个事情;耽误挣工分。再说了;你们多住一天旅社就要多花一天的钱。”
的确说得句句在理;这孩子不是说生就能生的。这次检查以后我们还得赶回老庄子上;等继芳快生的时候再来。也不知道到底哪天生?要住多少天的旅社?不说住店上医院的钱;就是礼九送我们也得来回好几趟;人情大了也欠不起呀。但如果说;要平白无故地在继芳的肚子上划上一刀;我觉得还是没法接受。看来唯一的办法就只有回老庄子上找接生婆了;找为巧他妈。和老庄子上的人打交道;不仅是我的命;看来也是继芳的肚子里我孩子的命;是无法抗拒的。
想到这里;再多说也无益了。我站起来去搀继芳;对她说:“我们走。”
继芳赖着不动。她说:“能省钱呢。”看我的目光里充满了乞求。
见她这样;我就更不能让她的肚子上挨刀了。“你不懂。”我说;“剖腹产是要划开肚子的;能看见里面的肠子!”
“划就划嘛;我又没有那么金贵。”继芳还是不肯动。她的身子那么沉;我一时半会儿也拉她不起。
    这时;李书记又开口了:“还是女贫下中农的觉悟高。”他说;“再说了;剖腹产对男同志好啊;孩子不从下面走;那儿也不会松呵。”我注意到;那几个呆若木鸡的医生互相看了看;脸上浮现出诡异的笑容。
32
我终究没有拗得过继芳;最后我们同意在县医院里做剖腹产。当时继芳就被送进了病房里。我则回了小旅社;打发礼九先回老庄子。
    后者驾着牛车;哐里哐啷地出了旅社院子的门。我嘱咐礼九一个月以后再来;接我和继芳;还有伢子。自然我没有提剖腹产以及针刺麻醉的事。礼九没有结过婚;也没有孩子;因此多说无益;说了也是白说。
    礼九走后;我再次返回了县医院;找到了继芳的病房。继芳已经洗过澡了;换上了病号服。整个人焕然一新;甚至神采奕奕。继芳变漂亮了。一帮护士正围着她;又是量血压又是做记录。病房里四壁雪白;床单雪白;天花板上的日光灯开启以后;更是白得不可思议。
    只有一张病床;继芳半躺在上面;盖着雪白的被子;正在吃一只削好的苹果。绕成一圈一圈的苹果皮还放在床头柜上呢。显然那苹果不是继芳自己削的。别说是苹果皮;就是苹果在此之前继芳也没有见过;更不用说吃了。站在这个富态的孕妇面前;我不免有点自惭形秽。
    这种感觉自打我们在一起以后还是第一次。后来我意识到;让我感到惭愧的不是继芳;而是这间病房;这样的地方;心里面多少踏实了一些。
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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