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变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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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变形记-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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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要在人群里挤一挤;到处看一看;就觉得非常快活了。大概是在生产队上闷久了的缘故。
    此外;我还有一种感觉;就是和农民的关系变得有些不同了。在下面的时候;他们是教育者;我们是被教育对象。而在赶集的时候;同样是贫下中农;在我们的眼里却变成了小商小贩。
    他们看我们的目光也变得胆怯;有点躲闪了。
    也许是因为他们蹲着;而我们站着。当然更可能的是我们不再那么孤单了。
    不仅我和大许、吴刚;几乎所有大队的男知青都喜欢赶集。大伙儿聚在一起;不免形成了气候。其中不乏下来以前就彼此认识的;有的还是一个中学的;甚至同属于一个造反组织。
    即使完全不认识;在赶集的人群中;谁是知青谁是当地农民还是可以一眼认出。认出以后;说上两句南京话;就互相对上了暗号。因此赶集对我们来说;就是寻找组织;或者说是走亲戚也行。
    知青以外;成集街上还活跃着另一伙人。
    和知青一样;他们也喜欢穿绿军装和白回力鞋;有的甚至带着时髦的假领子。不同的只是他们的军装是真货色;不像我们大多是买绿咔叽布找裁缝做的。这帮人是当地的退伍军人;基干民兵骨干分子;被从下面的大队抽调上来;组成了一个叫“群众专政指挥部”的部门;负责成集的治安保卫。头头姓王;人称“王助理”;是梦安县公安局派下来的公安助理。只有此人是正式的国家干部;城镇户口;并且有工资可拿。其他的人则是“土八路”———“扒了那身绿皮就和村上的二哥没什么两样了;就是二哥!”说这话的是岔河大队的知青老于;下来以前和我、大许、吴刚是一个学校的。当年老于是赫赫有名的造反组织“一片红”的头头;政治觉悟自然是高出了我们许多。下来后没多久;老于就把成集公社的历史和现状摸了个一清二楚。这会儿他继续介绍说;实际上“群专部”如今也不存在了;那是“文革”初期的产物。
    如今的“群专部”叫做“人保组”;意思是人民保卫或者保卫人民;但换汤不换药;还是原来那帮人。但由于习惯原因;当年的一些称呼被沿用至今;比如人保组的成员被称做“勤务员”。勤务员们一概被王助理编了号;从二号一直到十三号。
    “为什么不设一号?”老于提出一个深奥的问题;无人能解。
    停顿片刻后;老于自己回答说:“因为一号是王助理给自己留着的;后来发现南京人管厕所叫一号;他才放弃了这一美誉。群专部还在的时候;王助理自称王部长;成立人保组以后;他觉得叫组长官太小;就只好叫王助理了。”说起人保组的所作所为;老于更是义愤填膺:“什么保卫人民?整个就是鱼肉乡民!我看人保组不如改名叫人肉组算了。。”那人保组的确是够横的;赶集的农民看见他们惟恐避之不及。就是我们这些知青;有时候在街上和他们擦身而过;也能感觉到对方的肩膀很硬;带着劲儿。完了还恶狠狠地瞪你一眼。我们瞧不上他们;他们也不服气我们。当时的形势不无严峻;大有一触即发之势。老于在工农饭店召集会议即是为此。他一再强调冲突的不可避免;但又反复告诫;只能智取;不可强攻。勤务员们自然无须多虑;但王助理的来头不小;据说还是县委卢书记的什么亲戚。
    这天;机会终于被我们等来了。
    一个农民在集上卖兔子;恰好二号勤务员上街买菜。他提起一只农民卖的兔子说:“这兔子怕是有病;看着不活泛。”农民说:“活泛;活泛。”二号说:“我看不健康。”农民说:“健康;健康;永远健康。”二号的脸色陡变;啪啦一声将兔子摔在地上。那兔子就是健康也变成不健康的了:“你说什么?竟敢讲反动话!”农民吓得六神无主;抱着兔子苦苦央求二号放过自己。后者威胁道:“舍不得这病怏怏的兔子你就跟我去人保组;人和兔子总得去一个!”
农民舍不得兔子;又怕人保组;急得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我们一帮知青正是这时挤过去看热闹的。
见我们人多势众;二号也不禁心虚。只听老于大大咧咧地问:“咋回事儿啊?”
二号虽然结巴但添油加醋地把经过讲了一遍。如果放在平时;他自然不会有这份耐心。
老于问:“他讲反动话了?”不等二号回答;又转向了围观的农民;“谁听见了?你们谁听见卖兔子的讲反动话了?”
在场的人都说没有听见。我们知青更是大呼小叫:“没听见!没听见!狗日的听见了!”
弄得就是听见的也不敢说自己听见了。
    “你说他讲了反动话;那他到底讲了什么?”老于问二号。
    “他;他说;兔子健康;永远健康。”二号说。
“好啊;你讲反动话了!”老于大喝一声;
 13 
不等二号分辩;再次回顾围观的农民;“这孙子讲反动话了;你们听见没有?”“听见了!我们听见了!”在场的人齐声大喊起来。
    老于转向二号:“你看看;他讲反动话没有人听见;你讲反动话大家都听见了。”说完一招手;几个手脚麻利的知青扑上去;把二号掀翻在地。
老于对卖兔子的农民说:“借你担子上的麻绳用用。”农民说:“还是算了吧;这兔子也没折。。”
老于没有理会;让人解下担绳将二号捆了个结实。之后老于在前面开路;后面两个知青押着二号;其他知青负责维持秩序;一帮人在赶集农民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向公社革委会大院拥去。进了院子便直奔人保组所在的房子。
    那屋顶上的烟囱正冒着烟呢;大概是在等兔子下锅。老于熟门熟路;就像他每天在这里上班一样。
王助理是一个白胖子;脑袋上的头发已经歇光了;大概有两三缕头发横过来搭在脑门上;显得油光水滑的。他自备了一把小梳子;说话时不时地掏出来刮刮脑袋。
    当时二号被两个知青按在地上;挣扎着想站起来:“王助理;王部长;我冤枉啊!”他说。
    “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王助理说;然后转向老于;“你们说他讲了反动话;他讲了什么反动话啊?说出来听听嘛。”这一套是老于玩过的;他当然不会上当。
“我们不说;我们说了;就是我们讲反动话了。”
“你倒是够精明的。”王助理说;“那又怎么证明他讲了反动话呢?”
老于说:“请问王助理;早请示晚汇报的时候应该怎么说?”
王助理马上站直了;右手握拳;挥动胳膊;同时大声地朗诵道:“敬祝我们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万寿无疆!敬祝毛主席的亲密战友、林副统帅身体健康!永远健康!永远健康!”说完;他下意识地看了一下自己的右手;大概发现握的不是《毛主席语录》;而是一把小梳子;神情略微紧张。 
老于也不追究;他指着地上的二号说:“他把祝愿林副主席的话用到兔子身上去了。。”恰在此时;有人把那只兔子给扔了过来。
兔子的前后腿绑上了绳子;但还是在地上蹦了几蹦;倒地后再也没有爬起来。肯定是某个知青从卖兔子的农民那里买下了兔子;以便造成“人赃俱获”的效果。
王助理看着地上的兔子有些发愣。
老于追问说:“把祝愿林副主席的话用到兔子身上算不算反动?”
只见王助理哼了一声;把小梳子往中山装的口袋里一塞;摘下手表;又是一塞。然后边捋袖子边向二号走过去。我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王助理已经抬起手;劈里啪啦地给了二号十几个耳光。巴掌挪开的时候;二号的半边脸上已是血红一片。
    这次事件以后;成集街上再也没有人敢与知青争锋了。赶集的农民看见人保组的人仍然避之不及;人保组的勤务员见到知青也一样;惟恐避之不及。撞肩膀的事再也没有发生过。
    远远地看见我们过来;勤务员们将军帽压得低低的;最多从帽檐下面偷偷地看上一眼。
    我们去成集街上赶集;通常去工农饭店吃饭。那是成集街上唯一的一家国营饭店;也是唯一的一家饭店;只卖饭菜、面条;不卖茶水。
    后来我们便自己带了茶叶;在饭店里要了开水;泡上一壶茶;一坐就是一天。泡茶的壶、喝茶的碗都是饭店无偿提供的。到后来工农饭店几乎都快变成茶馆了;当然来此喝茶的只有知青。
    知青喝茶不要钱;甚至可以不吃饭店里的饭。
    换了农民肯定不行。我们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以上的优待;按老于的话说:“咱知青为民除害;如许好处也是该得的!”
由于有了一个固定的落脚点;我和大许、吴刚更喜欢赶集了。
5
回到下面的生产队里;日子照旧。直到第二年的冬天;知青屋才总算盖好。它位于老庄子的东边;离村子的主体大概有一百多米;孤零零的一栋泥墙草顶的房子。屋顶上的麦草开始时倒是金黄耀眼的。
    我们从村西搬到了村东;从瓦屋搬到了草房里。我说的“我们”是指我和大许、吴刚;不包括邵娜。后者没有搬过来。
    住在瓦屋里的时候;就已经有了一些风言风语;说我和邵娜在谈对象。大概是为了避嫌;邵娜死活都不肯一起搬过来。实际上;当时我们只是有一点暧昧;最多不过是眉来眼去。连我们自己都不落实的事;村子上的人是怎么知道的?可见;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邵娜一个人留在瓦屋的东厢房里;晚上早早地就关上了房门。村子上的光棍经常前去骚扰;隔着院墙往里面扔沙姜;或者走到东边的窗户下;故意大声咳嗽。礼九自然没办法制止;他本人避嫌还来不及呢。由于邵娜的这一处境;我不得不每天晚上过去陪她。直到光棍们打熬不住;回家睡觉去了;我这才离开瓦屋。
    第二天上工的时候;村上的人会问我:“昨天吃过晚饭你去瓦屋了吧?估摸三更天才回。”他们又是怎么知道的?后来我总算明白了;那是因为狗。每天晚饭以后狗吠声将我从村东送到村西;然后再一阵狗吠把我送回来。村上的人睡不着觉;等着听狗叫。由于影响了贫下中农正常的作息;我心里隐隐地有些不安。
    每天晚上往瓦屋跑;事情反倒是挑明了。
    孤男寡女单独相处;不是那么回事也是那么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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