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变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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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变形记-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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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倒也不是很久没有来了;而是房子被彻底搬空了。虽然来以前我有心理准备;但还是吃惊不小。
那草披子里本来就没有什么东西;最要紧就是那张床了;也就是福爷爷的寿材。此刻上面的铺盖被撤了下去;棺材完全被暴露在外。
    一盏火苗调到最小的煤油灯放在上面;照得棺材板闪闪发亮。屋子里的其它地方则一团漆黑;真是比棺材还要黑呀。
    我们进去的时候;邵娜正蹲在地上捆行李;脚下踩着一截草绳。她抬头看见我们;也不吃惊。“继芳;来啦。”她说。
    “你还没吃饭吧?”继芳说着将玉米面饼递过去;“趁热吃。”她说。
    “我已经在福爷爷家吃过了。”邵娜说。
    “那就带在路上吃吧。”邵娜把玉米面饼连同手帕放在棺材盖上。
她们说话的时候;邵娜并没有看我。自从走进这间草披子;她都没有看过我。
我问邵娜:“你明天就走?”
邵娜“嗯”了一声;就又弯下腰去捆行李了。
继芳说:“他爹;去帮个忙。”于是我走过去;帮着邵娜捆行李;她还是没有朝我看。
    继芳装模作样地在空荡荡的房子里走了一圈;最后到了门边。她对邵娜说:“回了南京;可别忘了我们呵。”声音里明显带着哭腔。
    “怎么会呢。”邵娜回答。
    “我们家的猪还没有喂呢。”继芳说;“我先家去;你和银针他爹说说话。。”说着继芳就往门外走。
    这自然是假话;村上的人哪有这工夫喂猪的?邵娜说:“继芳。。”意思是要挽留对方。这时候继芳已经走到了外面。她边走边说:“银针也要睡觉了。”邵娜跟着继芳也跑了出去。我听见她们在房子外面站了下来;隔着空地在说话。
“邵娜;你可别忘了我们呵!没事来老庄子上看看。”
“你和银针也要来南京啊!”然后一阵脚步声响;邵娜追在后面说了句:“谢谢你的玉米饼!”之后她就回到了草披子里。
    我当然明白继芳的意思;她是想让我和邵娜单独道别。她让我来这里就是这个目的。现在人送到了;任务已经完成;继芳就先走了。
    我当然也想这样;和邵娜单独话别;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面觉得十分别扭。唉;他们总是这样;把我推来搡去的;也不打声招呼;使我陷入无法自主的境地。当年;把我和邵娜分开、让我和继芳在一起他们是这样干的;现在;仍然是一种强迫;说是阴谋也不为过。
    房子里只剩下了我和邵娜;她的行李还没有捆完。但我们已经不捆了。捆了一半的行李散开来;绳子也已经松了。我甚至觉得;刚才邵娜一声不响地捆行李也是阴谋的一部分。此刻;她靠在福爷爷的棺材上;两眼不加掩饰地盯着我。我在想;邵娜是否会扑过来一把把我抱住呢?后来我终于明白了;并没有谁要把我们撮合在一起;那不过是我的一个错觉;一厢情愿而已。并没有人要那么做。还是那句话;明天的这个时候;邵娜已经在南京了;而我仍然会在老庄子上。一切都不会改变。
我问邵娜:“这次是什么单位招的工?”
她说:“鼓楼区建筑大队。”
“你要去爬脚手架?”我有些吃惊。
    “再不走就没有机会了。”邵娜说。
“也是呵;你是我们大队上最后走的知青;听说大招工快要结束了?”
突然邵娜有些激动;她说:“还有你;你还没有走。”
“我不能算知青。。”
邵娜就像没有听见:“六年前;我们下来的时候是五个人;只走了四个!”她说。
这倒是实情。可我能说什么呢?我说:“我不算;我不算;我已经在这儿扎根了。”
“扎根的也已经走了;像楚赵大队的刘洁晨。。”邵娜说的是一个女知青;和当地农民结了婚。想必也招工回南京了。
我说:“我有孩子了。”
“刘洁晨也有孩子;比银针还要大呢。”
“我是男的。”
“扎根又不分男女;没有那样的政策。”
我被邵娜逼得无话可说;只有如实相告了:“我也不算是扎根的;又没有正式结过婚。”这真是令人羞愧呀;连扎根都不能算。但总算堵住了邵娜的嘴;她没有再说什么了。
两个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我心里想;今天来可不是谈我的事情的;因为谈了也是白谈;不会有结果。邵娜就不一样了。她前途无量;就要展翅高飞;虽说走得有点晚了。
“一年前;晨光机械厂招工就你怎么没有走啊?”我问她。
“大许不是走了吗?”
“我知道。”我说;“听人说;你把名额让给了他;说是来成集招工的晨光厂招工组组长是你爸爸以前的学生?”邵娜笑了起来。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见她的笑容了;还是那么的令人心动。涂着口水的白牙在油灯的灯光里闪烁着;嘴角的笑纹荡漾开去。和以前不同的是;那笑容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愁。“我把名额让给了大许;你知道是为什么吗?”邵娜问。
    “你们感情好啊。”说完;我有点后悔。难道说我是在妒忌吗?邵娜说:“你啊!”竟然哭了起来。
    “我;我;我不过是想在你身边多待几天。。”她说。
    邵娜蹲下身去;反身抱住了棺材;伏在上面哭得稀里哗啦的;就像那棺材里真的躺着一个死人似的。油灯的灯焰摇曳起来。单薄的衣服下面;邵娜的两片肩胛骨像翅膀那样地抖动着。她的一头黑发披散开;落在棺材盖上;黑过了那口棺材。
    “别这样。。”我说;伸出一只手;想拍拍她的后背。也许;这样的接触才能止住她身体的抖动。但最终;那只犹疑不定的手也没有落下去。
大约过了一分钟;邵娜转过身来;就像趴到棺材上去一样突然。她已经不哭了;并且变得非常沉静。泪水涂抹开来;均匀地贴在脸上;闪烁着;就像是一层透明的塑料。邵娜用手在脸上抹了一把;那亮光就没有了;收敛到了她的眼睛里。她以从未有过的认真和安静的眼神看着我。“罗晓飞;我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我不由得问。
“你一定要办回南京。你一定要答应我。”
我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只要你下定决心;就一定会有机会的。”
“我已经是有家庭的人了;你知道。”我说。
邵娜再次笑了起来;苦涩全无;甚至于明朗。似乎还带着一丝轻微的嘲弄。“你不要想歪了。”她说;“我只是让你办回南京;不是让你抛弃继芳;她也不容易。”说完邵娜就站了起来。“我回南京以后就会和大许结婚。”她说;“我们已经说好了。”
“我知道了。”
邵娜离开了棺材;走到墙角的水缸前;舀了一些水在脸盆里。她背对着我洗了一把脸;然后边整理衣服边走了回来。“你走吧;我还要和福爷爷道个别;明天还要起大早。”
我问:“福爷爷还好吗?我也有几年没有看见他了。”
“病了;在床上躺了有半年了。人老了;恐怕快不行了。”邵娜的口气依然很平静。
    不知怎么的;我也很想去看福爷爷一眼。
    如果这是离别;那就让它们一块儿来吧。“我跟你一起去。”我说。
    邵娜抬起头来;不无好奇地看着我。她什么都没有说。
    礼寿撩起蚊帐的门;用帐钩勾住。福爷爷躺在床上;一条被头很宽的被子一直盖到他的下巴下面。福爷爷的脑袋深陷在枕头里;胡子稀稀拉拉的;只剩下了一小撮;向上翘起指着蚊帐的帐顶。他比以前瘦多了;两腮深陷下去;没牙的嘴张开着。房子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异味儿。福爷爷不仅是生病了;而且就快要死了。
    邵娜在床前蹲下去;捡起床沿上福爷爷的一条枯柴般的手臂;用她的手在福爷爷的手背上摩擦着。“福爷爷。”邵娜呼唤道。
    福爷爷的喉咙里发出一阵咕噜声。“谁呀?”声音低得几乎都听不见。
    “是我;邵娜。”福爷爷的头向床边歪了歪;想转过脸来;但他已经没有力气了。礼寿紧张地看着他老子。
邵娜久久地抚摩着福爷爷的手:“福爷爷;明天我就要走了。”
“哦、呵。。”说不清是喉咙里的痰在咕噜;还是福爷爷的回答。
我站在邵娜的身后;这时也俯下身来;叫了一声:“福爷爷。”
“谁啊?”这次的声音很大。大概;福爷爷已经很久没有听见我的声音了;受到了刺激。
    我说:“我、我。。”似乎也被痰卡住了;不知道该回答“我是罗晓飞”还是“我是范为国”。
只见福爷爷一阵挣扎;在礼寿的帮助下;终于转过脸来。“邵、邵娜的对象;人、人才不错。。”福爷爷终于可以说话了;但他都说了些什么呢?
“两、两口子;守守着日子;好、好好过吧。。”我不禁觉得头晕目眩;时空顿时错位了;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呵。邵娜将她的脸埋在福爷爷的手心里;又呜呜地哭开了。
显然福爷爷是老糊涂了;神志不清。但你不得不承认这老头儿的魔力;即使是快死了;也能搅得你心里面翻江倒海。
    “闺女呀;莫难过。”这回福爷爷是完全清醒了;竟然挣扎着要坐起来。
    礼寿赶紧跑过去;将一个圆硬的老式枕头塞在他爹的腰后。邵娜也爬起来帮忙。终于把福爷爷扶了起来;在床上坐好。福爷爷呼呼地喘着粗气;但脸上有了光彩;眼窝也不那么深了;能看见里面的眼神了。
    “都是报应啊;上辈子你、你欠他的!”福爷爷指了指邵娜;又指了指我。
    我想说:“不是那么回事;这么说没有根据。”但福爷爷不容我开口。
    他继续说道:“他欠为国的!”说着;手往我的旁边又是一指;就像为国也站在边上。吓得我更不敢吭气了。
    “都是报应;都是有因缘的!”福爷爷说;目光越发地炯炯有神;简直是睛光四射。
    考虑到他刚才还奄奄一息;眼前的光景实在是有点儿非比寻常。
只听邵娜顺从地说:“我知道了。”
37
邵娜走后;我感觉到了巨大的平静;这是我没有料到的。我以为我会有所牵挂;但是没有。这种平静只有当它降临的时候我才知道;也才知道;在此之前我是不平静的。
    邵娜没走的时候;我们早已经不再见面了;我也很少会想到她。但她总是在那儿;在村子上;我摆脱不了干系。这一点邵娜比我更清楚;所以她说;当年把招工的名额让给大许;是为了在我身边“多待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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