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变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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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变形记- 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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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拎着铺盖卷儿;犹犹豫豫地走过去;正琢磨着该如何说话;看见小七子从里面走了出来;手搭凉棚向街上张望。发现我后他喜出望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就往院子里领。
进了院子;我不禁问小七子:“你在门口等我?”
“废话;不等你等哪个啊?”他说。
    我没敢再啰嗦。小七子嘟囔说:“我们局长真正是神机妙算。”我也没有敢多问。
    和上次一样;我被带到了王局长的办公室里。进去后;小七子反锁了房间的门。这次王局长没有让我坐下。他静静地坐在办公桌后面;桌子上面没有枪;他也没有用梳子梳头发。王局长收拾得干净利落;只是安静地坐着;一面不无沉静地打量着我。早晨的阳光通过窗户照射进来;窗户外面小鸟啼叫、花树争艳;王局长端坐不动。大概是陶醉于这清晨肃穆的气氛吧?或者他还没有完全睡醒;也未可知。
    过了好一会儿;对方这才问道:“来啦?”我未及回答;王局长又说:“我就知道你要来。”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因为掂量不出这话的确切意思。只见王局长眉头微蹙;说道:“说吧;找我什么事?”
这不免提醒了我。是我来找人家的;不是人家请我来的。于是我说:“我来换范为好;求你们把他放了。”
“你不想回南京了?”
“不想了。”我说;“我不是知识青年;罗晓飞是冒名顶替的;我是范为国;范为好是我哥。”
“那好;”王局长说;“你写一份材料;把你说的写下来;再按个手印。”
没想到事情竟办得如此顺利;大大地出乎我的意料。看来;不去南京真的要比去南京要来得容易;这真是天意呀。我刚才说的那几句话;是一夜没睡想出来的;王局长的回答竟然如此胸有成竹;就像早就排练好的。我不禁惊讶于我们之间的默契;这又是一种难得。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呢?这时候小七子递过来一张纸;上面印有“江苏省梦安县公安局革命委员会”的题头。我接过。王局长居然让出了他的座位;让我坐在他刚才坐过的那张椅子上写。恭敬加上害怕;我的屁股只是在椅子的沿上担了一点;没有敢完全坐实。
    我动用了王局长办公桌上的文具;主要是蘸水钢笔和墨水瓶;抖呵呵地写起来。王局长站在边上看着我;一面说:“不要急;不要急;不要弄上墨点子;有的是时间。”终于写好以后;王局长亲自启开印泥的盒盖;指示我按手印。我在涂改过的地方和“范为国”的名字上分别按上了手印;大功告成。
    王局长收起材料;我让出了椅子;走到桌子前面来;听候发落。
    王局长重新落座。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终于拿出了小梳子;开始梳他的秃头。“既然你把行李带来了;我也就不客气了。”他说;“关你几天;也好给你一个教训;这可是诈骗罪呵!”
“是;是。”我说。
    我心里想;只要我进去了;为好就可以出来了。然而王局长并没有提到为好。不得已我问王局长:“那为好呢?”“你坐几天牢;长长记性;”王局长说;“到时候我放你们兄弟俩一起回村子上。”果真如此;那真是皆大欢喜了;没有比这更好的结果了。
    “当真?”我问。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王局长说。
    王局长什么时候骗过我?我正顺着对方的话茬往下想;小七子在边上插嘴道:“我们王局长向来大人大量!”这时候王局长有了结束的意思;他问我:“你还有什么要求?”我还能有什么要求?显然;不可能是开一份证明;证明我是知青了。除此之外;我还能有什么要求?但我肯定是有什么要求的;这会儿它就在我的心里面翻腾;呼之欲出;只是一时说不出来;卡在那里了。
只听王局长亲切地说:“不着急的;好好地想一想。”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小七子来来回回地在屋里兜着圈;王局长嚓嚓地梳着头。窗外;鸟儿叫得更欢了。院子里传来按汽车喇叭的声音。另一侧的墙外似乎有拖拉机经过;哐哐啷啷突突突突的。
突然;我想了起来:“王局长;我想和我哥关在一起。”我说。
王局长的回答异常干脆:“好;我成全你们。”
“多谢王局长。”如我所愿;我被关进了为好的牢房里。那牢房除了我和为好;就再也没有别人了。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迎接我;为好换了牢房;或者他原来就关在这里。
    牢房不大;但也不小;八九个平方。泥地;砖墙;里面除了一只尿桶就什么都没有了。石灰水刷过的墙上没贴任何东西;也没有写上或者刻上什么字。有一些或大或小或疏或密的自然形成的斑点;是虫子的尿迹还是人的血迹或者别的什么痕迹;我就不知道了。墙壁上没有窗户;只有一个窗洞;几根铁制的窗棂直立着;将窗洞分割开。一道不无宽阔的光线自上而下地照射进来;灰尘起落;就像有烟雾飘浮其间似的。投射到地面;照在一摊稻草上。稻草上面铺着一条破席子。席子上面蜷缩着一个人;便是为好。
    我进来的时候;为好动都没有动;但稻草窸窣作响;声音显然是为好弄出来的。他仍然活着;并且没有睡过去。牢房的门在我的身后哐啷一声关上了;房子里为之一暗。我放下铺盖卷儿;就奔稻草过去了。待我坐在稻草上;上身往墙上一靠;心里面就踏实了。
    我仔细地打量起为好来;发现他虽然躺着;头也没有抬;眼睛却一直在盯着我看。那双眼睛圆乎乎的;都不像是为好的眼睛了。我不禁想起了闺女、邵娜、继芳、正月子和银针。在我此生的某个时刻;他们都曾用这样圆乎乎的眼睛看过我;看得我心酸不已。真是没有想到呀;此时此地我又碰上了这样的眼睛;一模一样的眼神。也许是为好被关了两天;两腮深陷下去;那双眼睛才变圆的吧?我记得以前他的眼睛可是三角形的。
我不禁问道:“哥;他们没打你吧?”
为好终于动了动;用胳膊肘支起脑袋:“打倒是没有打;就是饿得慌。”他说。
    我慌忙拿过铺盖卷儿;手忙脚乱地打开。
    被子的夹层里继芳藏了一条云片糕。我取出云片糕;掰了一截给为好。后者接过;拼命地往嘴巴里面塞。大概是为了咽得顺畅些;为好坐了起来;也背靠着墙壁。这样我们就坐成了一排。
“别急;别急;”我说;“云片糕有的是;可惜没有水。”
为好突然停了下来。我以为他噎住了;于是站起来去找水。牢房里除了尿桶里有小半桶的尿;根本就没有水。甚至连盛水的器皿都没有。
我到处找水的时候;为好那边悄无声息。
突然;他就像刚醒过来似的问:“你;你咋会在这里?”
我回答:“哥;我来陪陪你。”
“你不回南京了?”“我不回南京了。
”听闻此言;为好扔下云片糕;手脚并用地向我爬了过来:“兄弟啊。。”看样子他很激动。我赶紧弯下腰去;把为好又拖回到了墙边上。自己也靠着墙坐了下来。
“哥;别这样。”我说;“过两天咱们一起回家;回老庄子上去!”
为好嚎啕大哭:“罗、罗晓飞;我对不住你啊。。”
我纠正他说:“我不是罗晓飞;我是为国;范为国;你的亲兄弟!”这么说的时候;我不禁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像这话是我早就想对为好说而一直没有说的;就像我亏欠他的。这么多年了;我也想一吐为快呀。既然不能理直气壮地宣称“我是罗晓飞”;那就让我高喊“我是范为国”吧。
    既然;我欠自己的不能还上;那就还上我欠别人的吧。
    这么想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欠别人还真多呀。我欠为好的;欠继芳的;欠礼九的;欠福爷爷的;欠老庄子上所有的父老乡亲。我还欠为国(那个死了的为国)的;欠我孩子们(正月子和银针)的;欠二闺女、三闺女;甚至也欠大闺女的。真是不想不知道;一想吓一跳。
    为好不断地叫唤着;“为国;为国啊。。”叫得我热血沸腾、豁然开朗;仿佛牢房的顶上开了天窗;越来越亮;四周的墙壁轰然倒塌。我仿佛置身于半空之中;身下的烂稻草也变成了白云朵朵。我就坐在那白云之上;随风飘浮;搂着我的兄长为好。他像个孩子似的在我的怀里哭成了一个泪人儿。这么多年了;我们兄弟俩从来没有这么亲近过;真是不应该呀!
48
    今天是范银针上学的日子。吃了早饭;继芳给银针换上了最好的衣服;我则把那只黄书包给了儿子。银针背着书包;跟着他哥走到门外的空地上;我和继芳也跟了出来。
    我蹲下身来;帮银针收短了书包带子。那书包现在空瘪瘪的;垂在银针的身后就像一块尿布;但我看着高兴。空瘪瘪的尿布里饱含着我和继芳的希望。当我蹲下身来的时候;银针的个头就比我高了。再过些年;即使我站着、踮起脚;他的个头也还会比我高的。我很想对他说点什么;但说出来的却是:“儿子啊;到了学校里;要听老师的话。”这话听着不禁耳熟。当年;我开始上学的第一天;父亲也是这么对我说的。那遥远而模糊的记忆只是一闪;一阵清风吹过便烟消云散了。阳光照耀着我们家的园子;照耀着南面的村道;照耀着村道那边绿油油的田野;世界完全是新的了。
    银针“嗯哪”一声;算是回答了我。
    当我站起来的时候;继芳又蹲下去了。她开始为银针拽衣服;先拽罩衫里面的衣服袖子;再拽外面的罩衫。我不免在心里感慨;这就是双亲呵;银针的双亲。拽完银针的衣服;继芳又拉过正月子;为他拽了半天衣服。我再次感慨不已;这就是孩子呀;双亲的孩子;我和继芳的孩子。
    继芳边给正月子拽衣服边嘱咐他说:“带好你弟弟;别叫人家欺负他!”正月子“嗯哪”了一声;答应了他妈。
    这时候为好从他们家堂屋里走了出来:“银针;过来一下。”他说。
    继芳推了银针一把;银针跑过去。
    “你婶给你做了一双鞋;换上走。”为好说。
    银针回头看继芳。继芳说:“叫你换上你就换上。”为好媳妇拿了一双新做的布底黑帮的小鞋走出来;蹲下身;给银针换上鞋子。
为好边抽着烟袋边问:“合脚不?”
“合脚。”银针说。
    然后;正月子就领着银针向桥口走去了。
    锅巴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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