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变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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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变形记-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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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西边的屋子里出来。大许边系裤子边说:“这是什么世道;天还黑着呢!”吴刚说:“简直就是半夜鸡叫。”嘟囔了一番后;吴刚走到灶后面;开始烧火做饭。大许则在灶台上忙活。我从门背后找出三把镰刀和半块砖头;开了堂屋的门;然后就蹲在门口磨镰刀。门外天地清净;鸦雀无声;只有磨刀的声音喀嚓喀嚓的传出去很远。屋内;拉风箱的声音空咚空咚。粮食下锅以后;大许走回自己的房间里;一阵翻箱倒柜。再出来的时候;他手上抓着一把什么东西;正往嘴巴里塞。大概是什么补品。大许一面干咽着一面踱了过来。“今天割麦?”他问。
    我说:“割麦;你可要好好表现呵。”“你怎么知道的?”“我就是知道。”大许的怀疑并非没有道理。每天早上喊工;礼贵都是一样的喊法:“男子汉带扁担;妇道带镰刀。。”无论是什么季节;干什么农活;他都这么喊;也不管是不是真的需要扁担或者镰刀。老庄子上的人一般都不会带错农具。如果谁带错了;礼贵免不了会一通训斥。但作为知青;我们对带什么农具上工一向没有把握。八成是这几天耙田耙狠了;我一心想着麦收。只有麦收开始才是我们的解放之日;再不用赤脚下水田拉木耙了。都说麦收是弯腰头点地;但动用的毕竟不是同一块肌肉呀;“无数英雄竞折腰”的辛苦毕竟不在眼前。
    因此这镰刀我越磨越有把握;今天一定收麦!看我如此坚定;大许和吴刚也都不再怀疑。
    由于他们不再怀疑;我就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三把镰刀磨得锋利无比;大拇指在刀刃上一抹;指肚子上的肉就像是要被吸进去一样。今天不收麦;镰刀可惜了。想到这里;我情不自禁地高兴起来。
    大片大片的麦子被割倒了;一垄一垄地铺在地里;头归头;尾归尾;方向不一但无不整齐地排开远去。一些人在扎麦捆;更多的人正往前割。老人、孩子挎着篮子;散布在麦茬地里;撅着屁股捡麦穗。田边上插着一杆红旗;上面写着黄字“大范一队”;旁边竖着的木牌上贴了一幅毛主席在天安门城楼上检阅红卫兵的半身像。这两件东西都是大许劳动之余制作的;之后被队上收藏;在麦收这样重要的日子里才拿了出来。
    黄金铺地、老少弯腰的景象的确富饶。但干活干久了;并且身在其中;也就无所谓了。
    从天不亮开始到天黑地黑;我们已经割了整整三天的麦子;到这会儿不免腰酸背疼;大腿肿胀;手都抬不起来了。真的还不如在水田里拉木耙呢;那样至少能在站耙的时候休息片刻;就是拉耙也可以掂量着用劲。。天色越来越暗;礼贵仍然不喊“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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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工的时候他总是这么喊;就像上工的时候他总是喊:“男子汉带扁担;妇道带镰刀。。”这时候眼睛已经不管用了;割麦全凭感觉。
    好在几天下来;动作已十分机械;既不需要眼
睛;更不需要脑子。伸出镰刀兜住几棵麦子;左手拉住麦秆;右手连拉带割。到后来;镰刀也钝了;拉的劲就超过了割的劲;一次也割不了一把;只能割几棵了。视觉减弱之后;听觉和嗅觉明显地增强。一片昏黑之中;只听咯啦啦的割麦声;被太阳烘干的土味儿和麦秆断裂处的草味儿直冲鼻子。
    直起身子擦汗的时候;我发现远处的田边移动着几条奇怪的人影。大腿以下被麦子挡住了;就像坐在一条船上似的。人影向老庄子的方向而去;我数了数;一共是五个人。一个人在前面;四个人跟在后面;其中的两个人肩膀上似乎还背着枪。我正在纳闷;旁边割麦的大许也直起腰来:“那不是王助理吗?”他说。
    大许经常去公社革委会大院里串门;自然比我更熟悉王助理。由于他认出了王助理;后面跟着的那几个人肯定就是人保组的勤务员了。
这帮人从田埂上拐上了一条小路;腿部以下露了出来。同时出现的还有一条大狗;一颠一颠地跟在后面;不用说;便是那条大黄狗了———“王助理媳妇”。他们此时此地出现在这里;是路过;还是专门冲我们村来的?
这时吴刚也站直了身子:“麦子熟了;鬼子进村喽。”他说。
    大许说:“嗯;看来是来骗吃骗喝的。”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麦收时节;社员偷队上麦子的事时有发生。看来是出了什么案子;公社人保组的人才会这会儿出动的。
    队上的人这时也都不割麦了;在地里站成一大排;异常兴奋地议论着。礼贵也不加以制止;他好像也很莫名其妙;仰着脸向西边张望着。天际渐渐地暗淡下去;一缕淡薄的晚霞沿着地平线拉得很长。那队人马剪影似的映在上面;由于距离和时间关系越来越模糊了。黑乎乎的老庄子的上方;瓦屋的轮廓显示出来;线条格外分明。
礼贵终于喊了声:“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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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一阵剧烈的敲门声惊醒;呼啦一下坐了起来;顿时感觉到身上酸疼难忍。我听见自己问:“上工了?”没有人回答我。
    砰砰的敲门声持续着;伴随着沙沙的声音;似乎门框上的土都被震落下来了。门外有人大声地吆喝说:“许韶华开门;我们是工作组的!”“就来;就来;马上就来。”大许的声音从西边的屋里传来。
    许韶华是大许的学名;已经很久没人这么叫了;这会儿听上去十分怪异。还有“工作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难道大许偷队上的麦子了?一阵磕磕绊绊的声音;大许到了堂屋里。
系皮带的声音;拉门闩的声音;堂屋的门轴转动的嘎吱声;一阵狗吠声涌了进来。脚步声响;大许走了出去;但他没有关上门。我听见大许怯生生地问:“找我?”一个操着当地方言的声音说:“我们王组长让你去一趟。”
“王组长?”
“就是王助理。”
“哦;那好;那好。”然后;脚步声杂沓;向桥口走去。听声音;对方不止一个人;至少也是两个人。狗吠声再度扬起;大概他们已经到了村道上。
    我空嗵一声倒在床上;打算接着再睡。吴刚只穿了一条大裤头;摸到我的屋里来。他紧张不安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把大许带走了。。”我自然无可奉告;敷衍说:“没准儿是好事;大许入党的事批下来了。”吴刚说:“不像;不像;我瞄了一眼;带他走的两个人手上都端着枪。”说着;竟然要往我的床上爬。
    “睡觉;睡觉;明天还要割麦子呢!”说完
我翻了个身;背对吴刚;就不再搭理他了。
    我听见吴刚走回堂屋里;关上了堂屋的门;但没有插上门闩。然后他就回到了自己房间里。
    过了很久很久;我都没有再睡着;但也没有想什么。或者说是想不动了。实在是太累了;脑袋似乎被卡住了。之后;我就满怀着某种忧患的情绪睡过去了;好像还做了两个噩梦。再次被惊醒的时候;屋子里仍然黑洞洞的。我完全不知道自己睡过去多久;可能只有两分钟;也可能天已经快亮了。
    狗吠声这时又起;响成了一片。有人咚咚咚地走近知青屋;并且脚步不停;推门进来了。
    脚步声非常的熟悉;是大许。他进了吴刚的房间;我不禁从床上坐了起来;侧过耳朵细听。
    “工作组让你去一趟。”只听大许说。
    “到底什么事?”吴刚害怕地问。
    “没什么大事;调查一下情况。。兄弟;你听我说。。”由于大许压低了声音;下面的话我没有听清楚。
突然;吴刚叫了起来:“这怎么可能!”
大许“嘘”了一声;说:“你小声点。”
说话声又低了下去;两个人叽叽咕咕地说了好一阵。我正准备爬起来去探个究竟;门外有人喊了起来
:“咋回事情啊?穿个裤子要这么长时间!建立攻守同盟是咋的?”原来屋外有人;大许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只听大许忙不迭地说:“就来;就来了。。”
吴刚磨磨蹭蹭地往外面走;大许叮嘱他:“听哥的话没错;记住了!”吴刚答应一声;就拉开堂屋的门出去了。
    脚步声向桥口走去;狗吠声又响了起来。
而此刻的知青屋里却声息全无;格外安静。我以为大许会来我的房间里;说明情况;但等了半天;不见动静。难道说大许也跟了出去;不在知青屋里?或者正待在一个地方;一动不动?这屋里的寂静有点儿鬼魅了。
我终于忍不住;冲堂屋的方向喊了起来:“大许;大许;你在吗?”
“我在。”大许说。声音就在隔壁;就在堂屋里。
“这到底是咋回事儿;还让不让人睡觉啊?”
“也没什么大事;公社工作组来调查情况。”
“调查什么情况?”我问。
“大忙时节;怕阶级敌人搞破坏。。”大许说;“主要是调查福爷爷;他不是富农吗?”
我说:“吃饱了撑的!”
“睡觉;睡觉;明天还要割麦呢。”说完大许从堂屋里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我再也睡不着了;躺在黑暗中莫名地紧张。
    心脏空咚空咚地跳着;似乎不在我的身体里;而是在这间房子里。我禁不住微微发起抖来;腰酸背疼的感觉反倒减弱了。我坚持着;或者等待着什么。
终于;狗吠声又响了起来;一串杂乱的脚步声奔知青屋而来。堂屋的门哐啷一声被撞开了;一伙人拥了进来;刹那间就到了我的房间里;到了床前。手电筒光柱乱晃;最后固定在我的脸上。眼皮感觉到光线刺入的疼痛;我什么都看不见了。有人抓住我的手臂;将我拽了起来。然后;两只手都被反剪到了身后;交错在一起;一个人在我的手腕上系上绳子。我试图挣扎;一根黝黑的枪管几乎戳在我仰起的脸上;把我吓了一跳。围着我忙活的人喘着粗气;我闻到一股难闻的大蒜气味;还有酒味儿。
“大许!吴刚!”我拼命地大喊。
没有回答;他俩早就不见了踪影。
我对抓我的人说:“你们凭什么抓我?我犯了什么法?”
对方回答:“你干的好事;自己知道!”
我说:“我是知青;不是反革命!”
“老子抓的就是知青!”然后;我的背上挨了一枪托;就被他们连拖带搡地押了出去。
    我又听见狗叫了;如此真切;其间夹杂着零星的蛙鸣。那声音和在房子里听上去的完全不同;我想起来了;今天晚上已经是第六次了,第六次狗叫。就像你在读一个可怕的故事;读着读着突然就读了进去;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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