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乱世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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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乱世佳人- 第10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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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碧叹口气:“我能懂。” 
  王掌柜苦笑笑:“几回都想死,又终究没死。太太你不会笑我吧?我是想,死了到阴间可怎么去回董先生的话?金子是从我手上借出去的,这辈子我能要就要回来,要不回来我当牛做马也要挣出钱来还你。太太你刚才看见了,三间正房我已经卖了出去,乡下还有块地,我正在找买主。”他转身从床垫子下面摸出一个布包包,“这是卖房的钱,太太你先拿上。” 
  心碧的手猛一抖,触电般缩回去:“不不,我不能要你卖房的钱。” 
  王掌柜急出一头汗来,说:“太太不肯要,就是拿刀子挖我的心了!太太的脾气我能不知道?不是山穷水尽难到极处,你不会到我门上来取这笔钱用的。太太你收下了吧,给我这个老脸,只当你拉我一把,别让我活着比死还难受。” 
  心碧眼圈红红地拿起布包,说:“克俭的一条命,是你王掌柜救的。别的我不多说了。” 
  她站起身,急急地往外走,不敢回头再看一眼王掌柜住的那间阴暗潮湿的偏屋。 
  钱送到克俭的债主那里,带本带利一算,结果还差着一小半。经心碧苦苦哀求,写了借据,捺了手印,对方才答应放克俭一马,让心碧先带人回家,筹到款子立刻送去。 
  心碧心里是真恨啊!一辈子在人面前要强,到临了身边只剩下克俭这一个不成器的儿子。有时候心里想得燥热起来,真是一头在墙上撞死的心都有。人死了万事皆空,以后克俭死也好活也好,把这个家糟蹋干净了也好,眼不见为净。 
  也是心碧寿数未尽,有一回她已经闭着眼睛吞下一包老鼠药,却不料被囡囡发现了,哭着喊着到前面诊所里叫来了薛暮紫。灌药催吐好一番折腾,心碧的命又被暮紫救了回来。心碧长叹一口气,心里说:却原来人也不是想死就能死得了的。 
  薛暮紫已经有些日子没有走进心碧的房间了,此时他坐在她的床头,握住她冰凉的手,只觉一肚子要说的话都说不出来。两个人一个坐着,一个躺着,互相都能听到对方的呼吸,也清清楚楚知道对方心里想些什么。好半天之后,心碧答应说:“放心,凡事我做过一回不会再做第二回。”薛暮紫这才起身回去。 
  好的是不久海阳便逢第二次解放,国民党兵败如山倒,一夜之间呼啦啦走得不见了踪影,王千帆和他的人马重新回海阳执掌政权。土匪恶霸、兵痞流氓统统枪毙的枪毙,关押的关押,克俭欠下的印子钱也就不了了之。 
  有一天,薛暮紫从外面出诊回来,在巷子里碰到送信的老邮差。老邮差喊住他,说有他的一封信。薛暮紫心想会有谁寄信给他?拿到手一看,却是上埝镇人民政府的一封公函,函中说上埝地区已经开展了轰轰烈烈的土改运动,薛暮紫在镇上有房子有地,是此次土改的运动对象,政府要求他立刻返回上埝,接受全镇人民的斗争和改造。如不服从,即以抗拒运动论处。 
  薛暮紫回到诊所,显得心事重重。共产党政府的作风,从海阳第一次解放他就明白过来了,对穷苦百姓自然是没说的,对那些有房子有地的人,怎么处置就很难说。他虽是个医生,一辈子行医为生,可毕竟是上埝镇的大户人家。上墙地方小,有钱有势的没有几户,薛家在当地便有点出头椽子的模样。薛暮紫医术高明,加之为人谦和,对穷苦人家又特别关照,应该说回老家不会有什么大难。可世道人心是很难说的,投之以桃,对方会不会就报之以李呢?万一人家转了脸砸过来一块砖头呢? 
  薛暮紫长吁短叹,实在觉得世事茫茫,前途莫测。绯云看出爹有心思,走过来问他,他只说要搬回老家去住,别的便不肯多讲。他有点后悔没有早点找个人家把绯云嫁出去,省得跟他回了上埝,还不知将来等着她的会是什么。却也庆幸当初绯云没有和克俭圆房。如今克俭的这个样子,走路两腿都打着飘儿,一张面孔黄里带青,眼珠子看人木木的,比死人只多了一口气而已。绯云如果跟了他,结局岂不更是悲惨! 
  海阳城里,唯一放不下的只有心碧了。她曾经是他的女人。十多年里,战争把他们的命运维系到一起。伤亡、病痛、儿女,甚至杀人,他们共同经历过多少惊心动魄的大事!他努力帮她拴住董家这条风雨飘摇中的小船,一心一意保护这条船不在大水中倾覆。可她的儿女们却一个个地从船上跳下去不见了。她们如花朵般的生命只在水中打一个旋涡,便永远地沉没到河底。他和心碧都不能明白事情为什么会是这样。是上天后悔赋予心碧太多的美貌太多的聪明,才给了她比世人更多的惩罚和痛苦吗?如今的心碧孤苦伶仃,身边还拖着个吸毒成瘾的儿子,薛暮紫无法想像以后的岁月她怎么度过。 
  薛暮紫站在诊所后窗前,不出声地默想了几天,终于下定一个决心。 
  一大早,心碧在院子里饲弄她喂的一群下蛋鸡,薛暮紫打开后窗,朝她招了招手。心碧走过来问他:“薛先生有事?”薛暮紫点点头,示意她到他诊所里来一趟。 
  心碧进门就看见诊所里的一切不同寻常,所有的药品用具都已经归置整齐,打包的打包,装箱的装箱,留下来的也都堆成一排。心碧蓦然愣住了,抬头看着薛暮紫,诧异道:“你不是要走吧?” 
  暮紫说:“正是。” 
  心碧倒吸一口凉气,瞳仁骤然间缩成尖尖的一点,刺在薛暮紫的脸上。 
  “你去哪儿?” 
  “回老家。上埝镇。” 
  心碧茫然地望着他,一时间竟想不出问他为什么。薛暮紫便主动把镇政府来函要他回去参加土改的事情说了。心碧态度决绝地说:“你可以不去!房子也好,地也好,谁想要,给他们去。你有这身本事,老天不会饿死你。” 
  薛暮紫苦笑道:“心碧,你不懂,落在头上的事,躲是躲不过的。海阳离上埝才有多远?我要是赖着不回去,等到人家跑进城来一根绳子捆了我走,岂不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时候的下场,想也能想到了。” 
  心碧哆嗦了一下,怕冷似地抱住胸口,喊一声:“暮紫!” 
  薛暮紫一把抓住她的手,握在自己手中,说:“心碧,我今天叫你来,是有事情要对你说。你嫁了我,跟我到上埝去住吧,留你一个人在这儿,我不放心。” 
  心碧不敢相信地望住薛暮紫:“你知道不知道……我今年已经五十岁了?” 
  薛暮紫把她往自己面前用劲一拉:“五十岁怕什么呢?就算你只能活到七十,你也还有二十年的日子要过。二十年折成天数,该是多长多长的时间?” 
  心碧轻轻一动,挣开薛暮紫的手:“暮紫,我只恨我当初没有答应嫁你。” 
  “现在还来得及。” 
  “不!”心碧抬了头,面色凄楚地说,“现在太迟了,我已经穷得一无所有了,还背着克俭这么个包袱……” 
  “我不在乎。你也说过,我有一身的本事,老天饿不死我们。” 
  心碧苦涩地一笑:“暮紫,你懂我的脾气,我一辈子要强,万事都不肯求人。你说我会到老了还给你添个麻烦吗?” 
  说到这里,薛暮紫已经知道他不可能劝动心碧分毫的了。面对即将来到的生离死别,向来超脱的薛暮紫也无法不感到伤悲痛楚。他眯缝着眼睛仔细凝视心碧的脸,仿佛要在短暂时间里将这张依然清秀的面孔刻在心上,吃进肚子里。他一字字地嘱咐她说:“我走了之后,你万事都不可太苦了自己。该看开的,该放手的,都要审时度势,不必强求个‘好’字。” 
  心碧点头说:“我懂。” 
  薛暮紫又说:“共产党坐稳了天下是好事,王千帆总还是你的女婿,看在绮玉的分上,他不会对你不管不顾。” 
  “他不会。” 
  “你现在穷了倒是件好事。共产党是为穷人打天下的,穷到极处反倒能因祸得福。” 
  心碧苦笑笑,不说话。 
  薛暮紫最后说:“实在觉得过不下去,就带了克俭和囡囡到上地埝找我。千万记住。” 
  心碧再也忍不住一肚子的辛酸,抬手捂住自己的脸,泪水潜潜而下,顷刻间掌心里温湿一片。 
  两天之后,薛暮紫带着绯云启程回上埝。他们是从北水关码头乘船走的。心碧只送到了巷子口,怕自己到时候会当众失态,折头回去了。克俭形容枯槁,已经是废人一个,自然不能指望他做事。囡囡还小,更派不上用场。弄到最后,董家竟没有一个人能为薛暮紫送行。心碧回家后想到这件事,心里难过得不行,真恨不能自己立刻死了变成只蝴蝶,跟在薛暮紫后面飞走算了。 
  一年之后,克俭终于了却劫数,魂归西天。这时候董家的大屋已经被人民政府没收归公,做了一家街道绣花工厂,心碧带着囡囡住进了从前薛暮紫做诊所的三间大门堂里。看在董家出过绮玉这个革命烈士的分上,政府让心碧进厂做了检验工,专门负责检查绣品的合格程度。染有毒瘾的克俭被政府送进戒毒所,所长恰巧就是自愿申请做这个工作的县政协委员冒银南。 
  至于冒银南为什么放着那么多工商或者教育方面的事情不做,却偏偏要自愿做一个戒毒所的所长,这里是不是跟心碧有什么关联,没有人能够说得清楚。独妍先还在家里唠叨了几声,冒银南回她一句:“我就是存心要帮董太太这个忙,难道不可以吗?”噎得独妍闭了嘴,再不敢哼哼一声。 
  海阳城里当年吸毒成瘾的人不少,跟那时候的妓女改造工作一样,为这些人戒掉毒瘾也是政府工作的一件大事。冒银南尽职尽力,亲自到上海采买药品,请教专家医生,不惜卖掉自家的古董字画,拿这钱来买公家报销不了的贵重好药。克俭在冒银南手里几番的死去活来,凭着年轻气旺,终于脱胎换骨地捡回一条命。从戒毒所出来时,他虽然黄皮寡瘦,可是眼睛里有了亮光,走路也挺胸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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