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踪传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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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踪传书-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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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摧毁了人们的精神支柱和价值观念,包括一九四九年以来确立的意识形态体系。*中过来的人,都会熟悉那种迷惘和虚无的心态。相比之下,盛大成个人经历平顺一些,至少幸运的免去上山下乡运动的遭遇。如果说我的思想中有庄老的成份,那么他一贯是积极用世的儒家处世态度,更具有普遍的悲剧意义。他是共青团干部,热衷于政治并以满腔热情投身其中,少慕官运,又不甚通达,大有生不逢时的牢骚。然而现实对诸如此类的年轻人开了莫大的玩笑。他欲跻身于领导精英层,但是成功概率几乎可以忽略不记。我以倜傥不群,率真任情自居,自嘲“小野”(小隐隐于野之意),戏言盛大成是“市隐”(中隐隐于市),力争“大隐”(大隐隐于朝)无望,自然是幽默机锋。现在想来,有点刻薄。实际上我又何尝有旷达超逸的名士风范,附庸风雅而已。地球偌大,总该有一处“世外桃源”,这种陶渊明式的天真,是我们思想根源的重要部分。无论如何,各自的思想均酝酿已久,一拍即合。一九八六年的春天,白天上班,我们几乎每晚讨论到深夜,熔岩接近火山口,爆发是无可避免了。

  出国的合法性,是我们为自己行动计划制定的第一原则。在整个过程中,事实上我们也做到了这一点。当时,只要出示在美国亲友的邀请信,就可以申领前往美国的护照。不过要获得入境签证,前提是有力的经济担保,对于我们而言,是个不切实际的奢望。山姆大叔设置的条件够苛刻的了。美国国会一贯将“最惠国待遇”和大陆移民政策挂在一起,一九八六年,中美关系处于蜜月期,是建国以来中国政府出入境管制最宽松的一年。从此以后,球又踢到西方世界那一边。面临汹涌澎湃的移民潮,欧美诸国相继把门缝调节小而又小,这是叶公好龙的所谓*国家极其虚伪的一面,关于这个问题,后来在欧洲的一个社交沙龙上,曾问过美国驻欧盟一位资深外交官,他的回答是:“我的朋友,根据国际*和迁移自由的原则,这并不矛盾。在二十世纪末的今天,任何国家的政府都不能关闭国门,使子民不得越雷池一步。至于其他国家是否有选择的接纳客人,这是另外一个问题。”说的如此堂而皇之,接过他的话茬,我说:“你想必听说过,共产主义有句名言,只有解放全人类,才能解放自己。难道西方的*和自由,不是普世的吗?你不觉得这是一种伪善吗?”他哑口无言。

第四章
我们拿到护照时,既兴奋又新奇。现在的年代几乎是人手一本,但是在以前,我们谁都未曾见过这个小本本。想象之中,护照应该象游西域的唐三藏携带的关防牒文一般神秘。一九八六年九月一日,当接过公安局邮递来的护照,才看明白这是国际旅行的身份证,上面标明,该护照前往世界各国有效。看着这个梦寐以求的证件,仿佛已经见到自由的曙光,尽管远走高飞仍在未定之天。

  我们初步制定了一个“迂回签证,曲线出国”的计划,绕过欧美等西方国家遏制堵截外来移民的“马其诺防线”,第一步先谋求第三世界的贫困落后的国家签证,直觉告诉我们,世界上一百多个国家,不会是铁板一块,无隙可乘。我们开始尽可能收集当时能找到的各种资料,如“世界各国年鉴”,“世界知识”,“华声报”和“参考消息”,我们发出各种信件,如:

  联合国紧急援助非洲行动委员会,要求成为志愿人员前往非洲饥荒地区。

  世界自行车旅游协会,提交环球自行车旅行计划,请求该组织提供路线的建议和沿途国家自行车协会名单和通讯地址。

  欧洲各大学中文系和华侨子弟中文学校,毛遂自荐前往担任中文教师。

  ……不一而足。

  所有信函都译成英文,然后打字力求清晰规范,小心翼翼投入邮箱。这种没有先例的投石问路,我们心中无数,也完全可能徒劳无功。冷眼者看来,无疑是神经错乱,好在双方的妻子都富有想象力,任凭我们左右折腾。

  国际邮件往来缓慢,不少的信息反馈是两个月以后的事了。在这以前,出乎意料有了一系列的突破。我的妻子已经怀孕,十一月份是预产期,在孩子出生其间是不能离开左右,到北京签证必须在妻子生产之前或者之后。另外,家庭一点少的可怜的积蓄,是孩子降生和妻子坐月子的准备金,不可挪用作为活动经费。犯难之时,发生了一件事情。当时,按照上海市政府的规定,凡是获大学文凭学有所成者,可以在单位领取四百五十元的奖金。在八十年代人均工资才几十元人民币,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款项。一开始交大人事处拒付这笔钱,万般无奈之下,我直接给当时的交大校长翁史烈写了封措辞恳切的申诉信,对交大这样一所著名学府的官僚作风,深表失望。事后并不存在挽回的奢望。正当为北上盘缠发愁,得到通知,翁校长签发了这笔款子。经费由天而降,喜出望外。我们决定,立即动身入京。

  江南的秋天,格外的天高气爽。繁华都市,熙熙攘攘。改革开放,市廛开始初具商品经济雏形,充斥着琳琅满目的百货,极精巧之能事。后来在东欧国家和苏联,相比之下,发现其商品经济远逊色于我们,差上一大节。内燃机车拉着列车,隆隆地驶出上海火车站,看着窗外的景色,花团锦簇,想起唐朝黄巢的名句:“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怀里揣着护照,踌躇满志。当年下乡安徽,在京沪铁道线上来回奔跑。如今,时过境迁,人事已非,感慨万端。盛大成对我说,他向他的妻子保证,北京之行必定马到成功。我问他,为何说得这般有把握,他从深度近视镜片背后,透出狡黠又愉快的目光,答道:“我有直觉,同时也得给亲人希望和安慰嘛。”

第五章
北京的黄昏,璀璨絢丽,成名很久的白果银杏,仪态万千,还是一片绿色,只是镶了一圈金边,在湛蓝天色的衬托下,十分招惹喜爱。

  当晚,我们住进了中国工运学院的宿舍。这个学院刚成立不久,亮堂堂,崭新的,大部分师资是来自中国人民大学,听说主要是培养县团级以上的工会干部,以加强各级工会力量。东道主,好友陆晓翔给我们介绍了同校的同学,都是来自各省市的年青干部。其中有任班委主席的沙市工会领导老李, 有任班委支部书记的徐州工会领导老陈。一到晚上,寝室私人收音机飘出西方音乐和港台流行歌曲,表面平静的中国正悄悄的发生深刻变化,新的一代领导精英层的官员,以不同于前辈的风姿登上政治舞台。

  使馆区位于光华路和三里屯,这里就象神话中的迷宫,数不清的使馆建筑和外交公寓,纵横交错,几乎没有居民住宅和商业网点。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武警遍布整个区域的每一个角落。这种气氛和秋寒交结,令人感觉仿佛空气凝结的宁静。和北京城其他地方车水马龙的喧嚣,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后来到了欧洲,由于签证,也时不时前往各国的使馆区,除了一些易受恐怖攻击的使馆,可见持枪警员以外。一般人都可随意出入外国使领馆,就象出入商场和航空公司一般。漫步于这个特殊的地界,突发奇想,冥冥之中传来时远时近的人声马嘶,好象当年的庚子事变,冲击东郊民巷各国使馆的拳民阴魂再现。十九世纪,列强对华大肆入侵和掠夺,最后引发了义和团运动。此后在海外,一些老外说起这段近代史时,大有谈虎色变之态。但是具有讽刺意义的是,一百年后的今天,中国人却要在同一个地方,挨门逐户地企求外国的入境许可。

  周末的星期六,按照常矩,是各国使馆打烊之日。整个使馆区域格外冷清,门前可罗雀。我们竟获得门卫的许可,得以进入S国使馆的大院,遇上一位上了年龄的中国职工,他是使馆的花匠兼勤杂工,也是服务年限最长的员工。我们说明了来意,他很和蔼地说,星期一可以来此找一位翻译栗先生商谈。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进入一个外国使馆,什么都感到新奇。进入S国使馆纯属偶然,东南亚国家原不在计划之内,印象中这些国家还不是第三世界最下乘的,恐怕签证并非易事。我们的注意力集中在那些正在闹天灾人祸的非洲国家。星期日的讨论,根本没有考虑S国的可能性。不过所谓人算不如天算,命运自有安排。后来,整个戏剧性的“签证工程”正是由S国使馆作为发端。

  从S国使馆出来,我们继续巡视使馆区,为了提高效率,我们分兵两路,各沿马路一侧行进,仔细辨认使馆建筑物的国旗和铜牌。大概是天意,始终没能找到名单上首选的,如乌干达等噩梦般的国家使馆。最后在光华路一带看到M国和B国的使馆。从《世界年鉴》来看,这两个国家还不算是最贫穷最糟糕的,当时也没有列入饥荒猖獗的非洲七国。

  九月京城花红柳绿,有了丝丝寒意。星期日上午,好朋友熊大力约我们在他下塌的酒店见面,然后一起前往王府井商业街,为他意大利之行(单位派遣他的公差)购置物品。中午时分,我们走进一家人声鼎沸的餐馆共进午餐。坐在对面,大力就象即将飞向天堂的安祺尔,让我们仰慕不已。大力多才多艺,是个英俊小伙子,我们越瞧他越美。特别值得羡慕的是,他操一口流利的英文和意大利语。对于我们这种机关算尽的迂回签证,他感到十分好奇,问道:“如果得到了第三世界穷国家的签证,甚至那些闹饥馑的非洲国家,你们难道真的能无所顾忌的动身前往吗?”我们回答,如果得不到更好的签证,我们还得走,设法中途改道,再不行,干脆进入等待时机。熊大力出神望着我们,说道:“你们该说我是饱汉不知饿汉饥。你们都是成家的人了,又有前程不错的职位,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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