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门三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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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门三代- 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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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于所谓“银锭观山”就更甭提了,提起就让我生气。
  那银锭桥本来是后海茫茫水畔的小桥一座,利索点儿的人三步并两步就迈过去了,可偏偏在此凭栏西顾,但见山色如黛,真乃一幅大写意,的确是个观山的好去处。古人造园很讲究“借景”,这“银锭观山”便是一个突出的范例。
  还得感谢我那小脚姥姥,她曾在我儿时带着我到这里吃菱角,买莲子,并又一次给我讲起了西山的故事。
  趴在银锭桥的石栏上看西山,和以前趴在破竹车里看西山,我忽然发觉西山都是一样的清晰,方才认定那西山的确不在我们家的“后院儿”,或者是我们住的那条胡同的“西口儿”。姥姥说对了:“望山跑死马!”就在那一刻,我忽悠的一下子觉着自己长高了一骨节。
  其实古人也是没事儿吃饱了撑的,哪儿观山不成呀?非得在这儿“银锭观山”,弄得现在一来到这儿就思念“我个姥姥的”!凭栏西望更是什么山也看不见了,于是就把气都撒在对面那个某某某医院的白色大楼。
  然而,拆了那座楼你就能看见山啦?再说救死扶伤远比闲情逸致重要得多!我必须对自己的狭隘不断地进行批判,否则,像我这样喜欢抱残守缺的人,怎么能够安稳地生活在今天,这令人眼花缭乱的IT时代?
  仅仅用了几十年的光景,北京城已经不以人们意志为转移的完成了从“平面”城市向“空间”城市的过度。然而让人所料不及的是:自己从向往高楼大厦、霓虹闪烁,到怀念西山白云、胡同小巷竟如此之仓促,说不清哪一类空间才适合我的生活,在哪一类空间生活的我才是真正的“我”。
  据传在旧时的戏园子里,凡上演《借东风》这类“说古”戏的时候,戏台的两厢常挂着这么一副对子:“想当年那段情由未必如此,看今日这般光景或者是真。”
  这不就结啦?孰真孰假其实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人们常说,四十岁以上的人已经很少再有感动,但却颇多感慨。那么我所“感慨”的是:总遏止不了儿时的记忆,它们总是潜伏在黎明前最隐秘的梦境里并偷着跑出来作祟。醒了以后让人就有那么几分钟的恍恍惚惚、是我非我,就有那么一丁点儿“庄生梦蝶”的意思。
  我中记忆的“毒”太深了,而且还打小一眼就看中了西山,于是就请来一位画家朋友喝酒,那酒喝到耳赤面红的时候我便耳提面授,令他为我作一幅意境为“胡同与远山”的油画,以期让人能随时徜徉在梦幻与现实之间。
  朋友便欣然从命了。
  可是,这位一向都觉着自己是“孤独求拜”的大画家,到了今儿个,丫他妈也没能给我画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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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丝儿炒白菜
城墙的外边是护城河,护城河的外边是一片片的麦田、菜地。不知是在哪一块地界儿,竖着根电线杆子,上面绑着个高音喇叭,每到放学之时,那喇叭里就播放歌曲,歌声飘飘悠悠,忽远忽近,它从田野出发,飘过小河,翻越城墙,在“文昌小庙”里转悠了一圈,就停在我的耳畔,然后伴着我回家。
  那首在当时被称作是“第二届全运会团体操”的背景歌曲,歌中唱道:“麦浪滚滚——闪金光,棉田一片白茫茫。丰收的喜讯到处传,社员人人心欢畅——心欢畅……”记得这是个仲秋季节,头顶上是湛蓝如洗的天空,一抹日落前的余晖洒在胡同里,给家家户户的屋顶上都镀了层黄金,要不怎么经历过胡同生活的人都说,那是一段“流金岁月”呢。
  进得家门,正赶上我妈端上来一盘粉丝儿炒白菜,香喷喷的让人胃窦大开,特别的下饭。于是四十年来我便落下个毛病,一看见炒白菜,就想起了老北京的小胡同和那首悠扬的歌声。反过来说,一听到那首歌曲,就想起小胡同和炒白菜。有几回因为肚子里“油水太多”而胃口全无的时候,就想垫补小胡同里的那碟子炒白菜。
  在那只有炒白菜吃的日子里,打死我也想象不出来,日后会有品奶酪害怕“疯牛病”,啃鸡腿担心“禽流感”的这么一天……
  然而,当这口儿“记忆”被端上餐桌时,却觉着一点都不是味儿了。
  饭馆里的领班则小心翼翼地介绍说:“先生哎,咱们这炒白菜的口味可是非同一般呢。精工细做不说,用的是引进的奶油白菜,而且全都是菜心儿,下了七八种的作料……”我摆摆手拦住了他的“清谈”,觉得他挺累也挺烦人。
  其实我知道自己想要的口味是什么:切几段儿记忆,撒一把亲情,点两滴哀怨的“胡同情结”。
  有人说,口味是文化的记忆,也是记忆的文化。这话讲的真好,只是一般人读起来有点费解。
  咳!——自己都整不出来的玩意儿,干吗要去难为一位饭馆跑堂的呢?也罢!
  北京的胡同,我是生于斯长于斯。
  我小的时候胡同里还有拉车卖菜的,每日的清晨,菜车从胡同的西口儿向东口儿叫卖,我便在各种新鲜蔬菜的叫卖声中起床,背起小书包朝学校走去。
  开始家里大人还让我哥送我几步,后来这位“白二爷”就撂挑子不干了,趴在我耳朵边上给我出了个傻主意。他让我一路摸着墙走,因为不需要过马路,所以甭管胡同是怎么样的曲里拐弯儿,只要手别离开墙我就准能摸到学校。这主意傻是傻了点儿,可却万无一失,我上下学就从没有走丢过。
  可是时候一长就坏了菜,习惯成自然!都已经是半大小子,却依旧要摸着墙绕着胡同走,原本十分钟的放学之路,我能磨蹭它半个多小时。
  有几回我爸叉着腰站在胡同口儿“憋我”,说人家的孩子老早就放学回家了,小兔崽子你到哪儿疯去啦?我十分委屈地说:“我哪儿也没去,一放学就摸着墙回来了……”我爸照着我后脑瓢就是一巴掌,骂道:“你缺心眼儿吧?!”
  其实我这还真不算缺心眼儿,正是因为我爱摸着墙走道儿,所以谁家的门上刻着“家吉徵祥瑞,居安享太平”;谁家的门上又刻着“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还有就是哪条胡同的门墩儿多,哪条胡同里的磨盘多,我到了今天仍旧是印象特别清新。
  这就是小胡同儿最初给我留下的,令人极为惬意的视觉、味觉和触觉的美好记忆。
  

独门独院
我的出生之地,是一个独门小院儿,在西城某条胡同的正中间儿,那还是当年爷爷白梦璋为他的儿子白纪元留下来的“老宅”。
  在前文曾提到过,记忆之中的这所“老宅”,总有那么几分的阴森和恐怖。尤其是那西厢房里的墙上,挂着我爷爷和奶奶的相片。
  爷爷是面目清癯消瘦,白髯垂胸。顺着他陡峭的肩膀往下想,他的两只手一定跟干柴似的,而且青筋暴露。那长长的指甲是专门用来掐半夜三更不好好睡觉、不听大人话的孩子的——比如我。
  奶奶倒是胖乎乎,只是那头发被梳得是油光瓦亮,贴在了头皮上,老气横秋的,这大概就是民国时期“少艾”们的审美观。白三奶奶是双眼皮儿大眼睛,但眼神却暗含凶狠,似乎能看透我的五脏六腑。一接触到她的“目光”,我就情不自禁地想坦白一些事情,譬如曾在舅爷爷的雨靴里偷着放过一枚按钉……
  奶奶的!您活着的时候,一定是尊“会喘气儿的门神”。
  小的时候我还有个坏毛病,叫“人来疯”。只要大姑、二姑、表哥、表姐们一来我就上蹿下跳,吆三喝四的撒了欢儿。我妈拧我爸吼都镇压不住,于是大姑白继珍说:“把他给锁进厢房里,让爷爷奶奶管他去!”我立刻就变老实了。
  对那间永远是窗帘紧掩、昏昏暗暗的西厢房,我很想找一个阳光充足的日子,把那门和窗帘都给丫打开,让爷爷奶奶赶紧地“走人”,该去哪儿去哪,就是别再“缠”着我!可一直以来,我哪里有如此的胆量和担当?
  靠近院子的南墙还有一棵核桃树,是在我四五岁时种下的,前些时候这里闹拆迁,我才有工夫光顾一下当年我的这处“白三爷故居”。但见那核桃树遮阳蔽日,竟给小院子支起了一架绿色的“天棚”。据说每到秋季,树上便果实累累,可论百斤计。只是自“文革”时期起,我们家作为“房产主”被轰出这坐老宅以后,我是一个核桃皮儿也未曾再尝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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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饼”其人
生活在这个独门独院里,更加深了父亲那孤僻、多疑的性格,为了保持“革命干部家庭的优越性”,杜绝胡同里其他小门小户市井阶层的“干扰”,他便明令我们在家“闭关锁国”,与邻居家的孩子即便是“鸡犬之声相闻”,但却是打死不能往来!
  他制定了这么条“国策”,恐怕跟我们家那该死的、见不得光的西厢房里的“秘密”有关。
  隔壁院子里住着一户陈姓人家儿,陈家有位年轻的先生,是个老大学生,人品极好,学问一流。只可惜他身染肺疾,生得一副细高挑儿的瘦弱身材,跟我们家那病爹好有一拼,只是眼镜的度数比父亲的还要深,远看他的两只眼睛,像是遮着一对儿放大了的麻将牌里的二饼,因此在这条胡同里得外号就叫“二饼”。
  陈家在这里也是个收藏颇丰的大户,据说还是印尼华侨,陈先生是这家最小的儿子,因受肺疾的困扰常年独身一人,未曾婚娶。
  这二饼是个聪明绝顶的人,一天到晚总爱鼓捣收音机,那时候叫“电子管儿的话匣子”,同时,还特别喜欢帮助大一点的孩子做“矿石收音机”。为这事,把我哥给馋的,哈喇子二尺多长,没事儿就抻着耳朵往隔壁院子里扫听。
  这事儿让我爸知道了以后,对我们就吹胡子瞪眼地说:不准跟那家人往来,谁知道他二饼是在鼓捣话匣子呢;还是在偷听敌台或者给台湾“发报”呢?
  二饼的侄子,也就是陈家的长孙,我现在还记得他的名字叫建平,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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