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他爹在外修机场的时候生的,所以才起了个这个古怪的名字。王大罗命苦,修飞机场的时候没被累死,后来偷跑回来后却得病死了,有一年他咳嗽吐血,吐着吐着就死了。
王机场不敢在老槐面前造次,梗着脖子抽回了竹竿。却留下一句话:“宋主席,他可是个地主剥削分子,烧过工作组的。”
老槐说:“你个王机场,该干啥干啥去。”
王机场手握竹竿说:“我的任务就是看守这个地主剥削分子,这是王队长吩咐的。”
老槐没什么可说的,站在窗户前看我,我则对他说:“我要井。”我的神情很怪异,眼睛闪烁着废井深处才有的那种幽暗的颜色。老槐的脸色有些不对劲,沉默着走了。我不想让他走,拍着窗子大声叫喊,却喊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喊得稀里糊涂,眼泪鼻涕一并往外淌。
我被再次关进工作队后没几天,茹慧来看我,茹慧认为我这次被抓,她要不来看的话,以后就没机会了,茹慧抱了见我最后一面的决心,拖着病体来到工作队。她先是去找王队长,王队长不在,看守我的王机场不敢作主,就让她在外面等王队长回来,茹慧不向王机场求情,手扶墙根站在大街上等王队长回来。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大家族 第四章(18)
王机场看茹慧站得辛苦,说:“你进来吧。”
茹慧不听王机场的,依旧那样站着。
王队长直到中午吃饭才回来,他一眼就看到了茹慧,王队长看着虚弱不堪的茹慧,让人把她请进了屋子,绷着脸把王机场训了一顿。事后想想,王队长这人真不错,他一点也没有因为茹慧是地主剥削分子的老婆就给他小鞋穿。茹慧却不坐,她看着王队长帽子上的五角星,直直地说:“让我看看我家少爷吧。”
王队长起先露出了一点为难的神色,他抿着紫黑的嘴唇想了一会,叫来了老槐,王队长喊老槐来是有深意的。果不然,老槐一来王队长就出去了。王队长对茹慧说:“这个事情你先和宋主席谈谈。”
事情一到老槐这里就好办了,老槐对茹慧的要求不多,他只说:“少奶奶一会见了少爷,就问问他,那场火的事情。”
茹慧点了点头说:“我会问的。”
仔细算来,我差不多有二十天没看到茹慧了,这会儿一看到她,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比以前瘦多了,从外表看几乎小了一圈儿,以前的衣服穿在身上显得空荡荡的,脸上皮肤也变黑了,丝毫没有了以前的光泽和鲜艳。
我和茹慧隔着窗户见的面,我看到她从对面的屋子走出来,然后走过阳光明媚处,来到了窗户前。茹慧的步子很迟缓,我能清晰地看到笼罩在她身上的秋天阳光随着她的前行像流水一样分出一个漩涡,然后又迅速地弥漫和淹没了她。
茹慧伏在窗台上,身子向我前倾,她的眼圈是红的,在那一刻我朝窗户上扑过去,手抓窗棂,眼睛一下子就湿了。我想和茹慧说话,我想对她说我很想她,可是说出来的却还是那句可恶的“井,我要井。”说完,我露出牙齿嘿嘿地笑了。
也许我的样子吓着了茹慧,她身体摇晃着往后退了几步,然后就伏在墙上哭了。茹慧一哭,我的心就跟着撕拉拉地疼了起来,我想伸出手给她擦眼泪,可是因为窗子的阻隔,我够不着她。茹慧就把脸靠了过来,我摸着她的脸,手背上感觉到了她眼泪的热度。
那天茹慧一直在我的手心里痛哭,上气不接下气地唤着我的名字,眼泪刷刷地往下流,如今回想这一幕,我的心还疼得难以忍受。
茹慧一定是以为我就要死了,所以才哭得那么伤心,以至于什么也没和我说就被老槐搀扶走了。我对着茹慧的背影一阵伤心,也一阵快乐,我自己说不清这种滋味。说不清我就不说,我看着茹慧消失在屋子的拐角,蹲下身来一阵呕吐。我为什么会呕吐呢?我不知道,只觉得胃里很难受,就像喝了皂角水一样。
那一年秋天对我来说是个彻底的灾年,这份灾难不仅来自于丢了那二百亩好地,也来自于我自己。有一天我正蹲在地上玩水,看到老槐从窗户往里偷看,我给了他一个很大的笑脸,可是老槐却没给我笑脸,而是惊惶失措地朝我叫喊着打开了门。老槐一把抓住我,把我从地上扯了起来,我像只鸟儿一样被他提了起来,凌空跌倒在地。老槐痛苦地喊了声:“少爷。”
我从地上爬起来,想走出去,王机场像座铁塔似的拦住了我。
老槐流着眼泪去向王队长汇报我的情况:“梅仍疯了。”
王队长不相信,拍着老槐的肩膀说:“不要被这些小伎俩蒙蔽。”
“梅仍是真的傻了,他玩自己的大便。”老槐说。
王队长还是不相信,他跟着老槐往旧粮仓走来,他们的脚步声都很急促,使我想到了那天晚上的郭大少爷,我便起身向窗户走去,破天荒地没有喊“井”,而是喊了句:“郭少爷。”王队长站在院子中央的梧桐树下,他对我说:“梅仍,你这样装是没有用的。”王队长还说:“你最好的出路就是坦白交代,而不是企图瞒天过海。”
我听不太懂王队长的话,转身离开了窗户,重新蹲下去玩水了。这时老槐就对王队长说:“你看,梅仍手里的是大便。”
王队长的眉头紧皱着,走了。
这时我就看见了彩云,彩云还是穿着那件水红色衣服,她来找王队长。彩云是来告诉王队长关于那场火灾的事情的,她对王队长说,那场火不是梅仍放的,是郭家的大少爷放的。王队长问彩云:“你是怎么知道的?”彩云说:“我听梅仍说的。”王队长再问:“梅仍是怎么知道这个的?”彩云就不知道怎么回答了,她想了会说:“郭大少爷跳井死了,他是畏罪自杀。”可王队长还是那句话:“你是怎么知道的,该不会还是听梅仍说的吧?”
彩云不甘心这样的结果,后来她直接向王队长建议:“把全镇的井都检查一遍,就能找到郭大少爷的尸体。”老槐连忙在旁边也说:“这个建议好呀,王队长。”
王队长真的让人把镇子的井查了一遍,查第一遍的时候没有收获,第二遍他们扩大了搜查的范围,后来就果然找到了破窑旁的枯井,有人首先往井里扔了快石头,回声是软绵绵的,人们就说,这个井里有东西。一个胆大的小伙子拿着火把下井去,下到一半的时候火把灭了,有人用绳子吊了个油灯下去,后来小伙子就在下面大喊:“找到了。”
郭少爷的尸体被拖上来时,惨白惨白的,全身胀得不成样子,嘴巴张得大大的,两手抱着肚子,两只腿则紧紧地纠缠在一起,分也分不开,由此人们判断,他的两条腿都断了。
人们把郭少爷的尸体拖走了,顺便把井也填了。
老槐对王队长说:“看来那火真不是梅仍放的。”
王队长的脸沉了下来,无声无息地抽烟,老槐等王队长抽完那锅旱烟,又说:“梅仍又在玩大便,他疯了。”
过了几天,我正蹲在地上玩水时听到开门声,王队长不进屋来,他站在门口的光亮处,脸却正好在屋檐投下的阴影里,王队长说:“梅仍,你先回去。”
凭良心说,王队长真是个讲道理的人,我在临出门的时候向他伸出手,王队长没和我握手,而是叮咛老槐:“你把他安排一下。”我以为王队长说的安排就是枪毙,我想起鹿老爷他们都被枪毙了,该轮到我了。可老槐却说:“梅仍,你现在可以回家了。”
我在那一刻有些迷糊:“不枪毙我了?”
老槐就笑了:“谁说过要枪毙你了?真是的。”
我走出工作队的大门,老槐却并没有把我引向梅家院子,而是往西走,我看到了棉花地,棉花盛开,秋风吹来,就好像无数只白蝴蝶在飞,
大家族 第五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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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早上许多年的时候,茹慧还是乔家的一个娇小姐,有一次她去寺庙求签,主持方丈是乔老板的熟人,他看了茹慧的签后,严肃得好半天都没开口说话,后来他把茹慧和乔老板请到了后面的禅房,才给他们解了签。
结婚后茹慧曾和我说过那个签,茹慧说那方丈说自己命太硬克子。那时候我还很年轻,根本不相信这一套,我就开玩笑地对茹慧说:“我的命更硬。”茹慧不解,我就又说:“我命硬护子,看我们谁赢得过谁。”
茹慧也说:“看我们谁硬得过谁。”
到了结婚七八年后,我奶奶逼着我娶彩云时,我才隐约意识到,那方丈的话可能是对的。人再强,也强不过命。
可是我没想到的是,有些事情是变化的,我第二次从工作队出来后,我奶奶高兴得差点跳起来地告诉我:“仍儿,茹慧有了。”
我不懂装懂地回应奶奶:“有了就有了吧。”
我奶奶看我不明白,说:“你媳妇有了。”
我没说什么,脑子昏沉沉的,我奶奶就有些失望,踮着小脚走了,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梅家有后了,这都是你爷爷保佑的。”
我奶奶不把茹慧有孕的功劳归在我和茹慧身上,而是归在了我爷爷的灵魂上。
茹慧却有些害羞,不管是站还是坐,都和我保持一点距离,苍白的脸上浮现出点点红晕,走路也是往外撇着脚,变成了八字腿,那样子看起来就和彩云走路的姿势一样了。我奶奶告诉我,怀孕的女人走路都那样,一个劲地往外撇。我再看看茹慧,我想和她说话,想抚摸她的肚子,我站起来朝她走去,她却走开了。我这时体会到了高兴,拍着手高喊:“梅仍有后了。”我觉得前不久为茹慧看病的老中医真是个棒槌,他怎么没看出来茹慧是怀孕了呢,看来他的名声也是掺了水的。
那时候,我们一家已经从原先的大院子搬了出来,住到村西的一处土房子,这个土房以前是我们放新收的庄稼的地方,玉米小麦刚收回来要拉出去晒,没晒干入库前就放在这房子里。
把梅家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