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山回来喊我之前,小槐还让人去请王机场,说:“没有队长来,这肉谁敢吃。”过了一会儿去请的人回来了,说:“队长在睡觉,说他上火了牙疼,吃不得狗肉。”
小槐把铁杈子举得高高的,说:“那就给队长留只狗腿吧。用盐淹起来,牙不疼了再吃。”说着就从锅里捞了只狗的后腿,扔到了旁边的海碗里,同时往里面浇了两大勺肉汤,直到肉汤满得顺着碗沿往外流。
过了几天小槐把狗腿给王机场送到了队部,往平常王机场看报纸的桌上一放,说:“这狗肉好。”王机场当时的表情哭也不是笑也不是,端详了狗肉好半天,才把肉收了起来,说:“回去吃,回去吃。”过后我听人说,王机场把狗肉埋了,就埋在自家的院子里,埋完后哭得呜呜的。我心想王机场还算有点良心,还知道狗肉里有他儿子的半个脑袋。
表面上我们看不出小槐的愤怒,可是那并不能说明他不愤怒,小槐的报复手段很奇怪,也很残忍,不过这还不算最残忍的。
第二年春节,春天来得早,树叶绿得快,趁着王卫东少有的探亲假,王机场给燕子和王卫动结了婚,喜事办得真是呱呱叫,全梅镇少有的体面。燕子也争气,当年冬天就生了个儿子,乐得第一次抱孙子的王机场红光满面,没日没夜地在新安装的喇叭里放秦腔,逢人就散纸烟,说:“我当爷了,当爷了。”那样子,比当上了县长还高兴。
王机场给自己的孙子起了个很大气的名字:王满仓。
冬天里阳光明媚的时候,他经常抱着王满仓在村子里游荡,嘴里对别人叫着:“满仓来了,我们满仓来了。”
王机场是队长,走到哪里都有人热情招呼,刚出世的王满仓也跟着享受了这个殊荣,受到了满街妇女的赞美和拥抱。王满仓两只眼睛闭得紧紧的不看人,小脸儿圆鼓鼓的,满身的奶腥味。
有一次王机场把满仓抱倒我面前,故意让小孩子的手抓我的胡子,小孩子的手虽然柔软,可是抓头发却抓得紧,就是不放手。到最后王机场乐了,哈哈大笑说:“梅仍,知道我满仓的厉害了吧?”
我当时也高兴,摸着小孩粉嫩的小脸说:“知道,知道了。”
后来王机场把小孩的指头从我头发上掰开了,在我耳边小声说:“梅仍,满仓也应该叫你爷哩。”
我的脑子一懵,没反应过来。王机场看我这样子,说:“你个梅仍,真神经还是假神经嘛。”这一次我反应过来了,我抓着王满仓胖乎乎的小手,在我长满胡子的嘴巴上摩挲,说:“叫爷爷。”小满仓听我这么说,竟然意外地睁开眼睛,看了我一眼,然后裂开嘴笑了,发出“咯咯”的清脆的声音。
王机场不高兴了:“他奶奶的,满仓还没开口叫我,倒是先叫上你了,梅仍你个王八蛋。”
我说:“他没叫,他在笑。”
王机场说:“你个神经,那就是我们满仓在叫你。”
听王机场这么说,我乐得差点跳起来,我想不管怎么说,王满仓身上多多少少还是有点我们梅家的骨血的,骨血就是骨血,一点也假不得的。
王满仓半岁那天,燕子回娘家,怀里抱着满仓,燕子说:“满月和正岁在家过,半岁就让外公外婆过。”彩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如今有了外孙,乐得早忘了东南西北,一下地就巴不得把孩子拢在怀里不放手,可王机场的老婆不干,她不用上地,整天地瞅着孩子,就是不愿意孩子和彩云近。有一次彩云亲热地用嘴含满仓的小手,王机场的老婆转脸就掏出手帕把孩子的手细细地擦了,擦了后手帕没装回去,而是扔进了街边的粪坑里。当时许多人都看到了这一幕,羞得彩云几乎要找个地缝往里钻。
燕子知道公婆和母亲合不来,经常主动带了满仓回娘家,王机场的老婆也没话好说,气得在家里骂她家的老母猪:“骚猪坏猪,绝了后的母猪。”句句骂在彩云的心坎上。
彩云喜欢满仓,亲满仓,把满仓抱在怀里怕闷,放在炕上怕慌,后来只得一会儿抱在怀里,一会儿放在炕上。她专门给孩子做了个小枕头,里面装着荞麦皮,去热降火。彩云围着小满仓忙得不亦乐乎,能做的给他做,不能做的也想办法给他做,那天她甚至搞了些银耳,说要给孩子熬银耳汤喝。
熬汤是个耐心活,恰巧那时满仓睡着了,彩云便和燕子在厨房煮汤,目光一刻也没离煮汤的瓦煲。两个人隔着瓦煲谈话,谈的全是满仓的事情,谈得两人不停地笑。到最后彩云用勺子尝了口汤,说:“好了,加点白糖。”
彩云回屋取白糖,看到满仓还没醒,小脸朝着墙里面,很幸福地拿了白糖瓶。
银耳汤很快就做好了,彩云还在厨房里用嘴把它吹冷了,才端进屋里去,轻轻地唤:“满仓,满仓。”
孩子却没回声,不像平常那样听到叫声就睁眼转头,彩云想这孩子真金贵,给他熬好银耳汤了他连吱一声都不吱,真是个当县长的料。
彩云放下碗,伸手去抱孩子,才发现孩子的脸色青青的,早没了气。彩云哇地叫了一声,就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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