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时就说,你别绣了,歇几天吧,这缎子你先收着。我就穿去年的旧衣,也不会死人。
今日她来了,我正眼都不看她,仍旧看着牡丹花发呆。
她有备而来,也不请安,直接就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下了。
我还是不看她。
她倒也是个爽利的,单刀直入地说:“我这几日冷眼瞧着,昔日的宋格格,似乎又还了阳了。”
我还是不说话,只是招了招手,示意红李过来。
红李从廊下走过来,问:“格格有什么吩咐?”
我说:“叫她们几个都过来。”
几个丫头各自放下手中的事情,围了过来。
露叶没想我没避讳,还唤了丫头来。她一时有些愕然,但因心中有火,也就没考虑更多。
她冷笑,看了看因挨打,不胜娇弱的秋桐,说:“不过是打了两个镯子,就将人往死里打,果然是宋格格的脾性啊。”
我没理她,几个丫头已经心有戚戚。当着我的面就收买人心,还真是古今少见。我发现,她今日特意戴了德娘娘赏的那一只镯子,和那天给我的是一对。我心里冷笑,也不挑明。
她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禁有些懊恼,接着说:“我们四个跟了格格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死了两个,一个嫁于一个没有功名的人做妾,不知道格格有什么想法?既然你招了这几个新来的观阵,我也就不妨揭了你的底。”
她环顾四下,森然说道:“你们这宋格格,可不是个良善的。当年气盛之时,连嫡福晋都没少吃她的派头。这几年因死了个女儿,要死不活的,才将家务还给大福晋。饶是这样,也还霸着爷不放。这一年来,大福晋、侧福晋受了多少委屈,你心中有数吧。德娘娘早就要惩治你了,不过因为十四阿哥大了,娘娘没空来过问。”
我笑道:“今日,露叶姑娘是打落水狗来了。”
红李忙拦我的话头,说:“格格,你别跟她置气………………”
露叶冷声说:“我也没想别的,只想给雪梅和雨荷讨个公道,若是格格能说得明白,也就罢了,若是说不明白,德娘娘自会发落。”
她一口一个德娘娘,却不知道,正是这德娘娘几个字犯了四爷的忌讳。
红李急着给我帮忙,说:“什么公道不公道,雪梅用下作手段勾引四爷不成,自己上吊了,雨荷………………”
露叶红了眼,说:“雪梅自己不争气,可雨荷是怎么回事?明里说伺候不周,背地里说是偷听爷说话,到底是怎么回事?四爷和格格可有见不得人的?”
她说得越来越不象话,可见是气急了。兔死狐悲,这也是人之常情,她们一处当差多年,情同亲姐妹,她是头,为她们出头也是合理的。我就知道,本来不是那么回事,可几件事情叠在一起,就越来越像那么回事了。
因红李为我出头,她心中恨得牙痒痒,说:“带了四个丫头去,只你一个人回来,我还奇怪了,却原来你是个忠心护主的。”
我眼睛一瞪,拦了怒气冲冲的红李。这丫头自小在庄子上长大,陈青宠得像什么似的,俨然是半个主子,到我这里来,也少约束,几时吃过这番派头?她跟红霞学过几天拳脚,早忍不住要出手了。
露叶见我不说话,得意道:“我就知道这中间有猫腻,宋格格为何不说话?”
我漫不经心地对红李说:“爷这回子也该下了朝,你去把爷和大福晋都请来。既然露叶姑娘要公道,自然要正经主子到场。”
露叶冷笑道:“格格在这里大门不出,府中的事情倒算计得清清楚楚。”
我不想理她,对几个杵着的丫头说:“你们站在这里也没什么事情,去备了茶汤来。露叶姑娘说了这大半天,也该口渴了。把屋里收拾好了,爷来也有个坐处。”
她们答应着下去了。我又对吴嫂说:“吴嫂你把针头线脑地收拾一下,总不能让我老穿去年的旧衣服。”
吴嫂见我如此说,心下明白,自去收拾了。
作者有话要说:原本计划5卷写完;现在看来只怕是不能。我没想真有人看;还哄着我说写得很好.
8.默坐焚香遗万虑,潇潇梧竹水潺湲(四)
我和露叶默坐了不到一刻钟,卓雅和四爷匆匆进了院门。卓雅当家这几年,也训练得跟猴儿精似的,我前所未有地郑重请她夫妻二人到场,心中知道是我和露叶撕破脸皮了。
我们站身请了安,他们夫妻二人坐下。卓雅就笑着对露叶说:“你这小蹄子原来在这里躲清净。我寻了你老半天,想着给弘晖做一双新鞋,让麽麽问你拿钥匙,却到处找不到人。”
我冷笑,不说话。因了这露叶在大福晋的房里能呼风唤雨,德妃对儿子不怎么样,对这个儿媳却喜欢的紧。当然,卓雅娘家的势力让她不得不喜欢,更何况,陪嫁的一彪人马也不是吃素的。因见露叶并没有受委屈,她就更放了心。
至于卓雅打的什么主意,我也懒得费心去猜。她是将来的皇后。即使儿子死了,再无所出,她仍旧是终雍正一朝,唯一的皇后,所以我想,他们夫妻应该有默契,更或者,四爷和她的父亲有交易。
露叶来问罪也是瞧准了我失宠。四爷还从来没有因震怒将老婆打得不成|人样的先例。更何况回府后就没有来过桃苑,更加让她觉得机不可失。德妃让她们跟着我,原本就是要借机将我打发了她们才清净。
四爷喝了一口冰镇酸梅汤,冷冷地问:“今日你们俩打什么擂台?”
我懒得说话。
露叶却哇地大哭,跪在两位主子的脚下。
卓雅见她如此,不禁奇道:“你素来是个稳重刚强,有主意的,今日这是怎么了?”
四爷却全明白了,在庄子上我就提醒过他。
四爷对下面站的丫头婆子一挥手,就都战战兢兢地下去了。小盛子正要退下去,四爷却说:“小盛子留下!”
小盛子遂关了门,恭身站在门边。
四爷说:“露叶,你素来是个晓事的,我也不多说。今日我就问你一句:你是愿意为德娘娘尽忠呢还是愿意为我四爷尽忠?”
卓雅端坐堂前,也不说话。
露叶呜咽着说:“为德娘娘尽忠,就是为四爷尽忠。”
四爷冷笑,不说话。
卓雅轻咳一声,缓缓道:“你要是掂得清厉害关系,你就还是当家大丫头,在这府中,你仍旧呼风唤雨,高人一等,若是………………”
露叶恍然大悟。她哀怨地看了我一眼,我别过脸去,不看她。
卓雅见我别扭,遂笑道:“宋姐姐你就别小气了,好歹她是从你这里出去的呢?”
四爷却打量我几眼,说:“红玫,你怎么穿着去年的夏衣,针线上的人做什么吃的?”
我对小盛子说:“唤吴嫂进来吧。”
吴嫂拿了她领的衣料进来,跪呈卓雅。卓雅叹口气,说:“露叶呀,我当你是个明白的,怎能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宋格格生气,我还得让她三分呢。你让她穿隔年的旧衣服,若往后皇上问起来,宋格格在府上过得怎么样啊?我如何答呢?”
皇上哪里有空管这事,只不过让她记起从前皇帝的旨意罢了:“宋氏是先皇后娘家的人,武氏乃商贾之女,不能大了她去。”
露叶彻底没有了气焰,磕头求饶。四爷对小盛子说:“把院子里的丫头婆子都叫进来。”
一时间堂下站了一地。
卓雅说:“你今日驳了格格的面子,当着众人的面,给格格赔个不是。格格待下人宽厚,必不再追究。”
露叶依言给我磕头,我虚扶一把,她也就算了。
四爷说:“都散了吧。吴嫂子跟着到库房领几匹衣料来。穿成这样,也忒不象话,各房家眷来往,还道我四阿哥养不起个格格。”
遂拂袖而去。卓雅跟着,匆匆出去了。
一时散了,红李高兴了,说:“看他们还敢狗眼看人低!”
我摇摇头,说:“你也别高兴,都是丫头,伺候人的命,有什么好得意的?”
她一时噤了声,我怜惜地看着这个半大女儿家,说:“也别灰心。你是你爹的掌上明珠,爷也不会亏待你。只是得饶人处却饶人。她也不过是一颗棋子,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一处过日子,只要不太过分,也就罢了。”
秋桐几个从此不敢有贰心,日子又恢复了平静。
多年后,我和露叶两人,头发发白,在后宫闲话。她叹道:“也不知怎么,那会子就是想不开,要报仇。还是你看得清楚,我们都不过是那些大人物的小棋子,我们在下面较劲死磕,却并没有人怜惜我们的付出。只可惜了雪梅雨荷两个痴人。”
我笑,说:“万事都在命。我老娘常说,命里只有三合米,走遍天下不满升,能得善终,已经是我们这些小卒子的造化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们是谁的棋子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8.默坐焚香遗万虑,潇潇梧竹水潺湲(五)
康熙三十八年闰七月,妃章佳氏逝,谥为敏妃。这一年,十三阿哥十三岁。
皇帝命德妃鞠养章佳氏所出十三阿哥和两位公主。德妃不敢辞。
十三阿哥之母敏妃在生,圣宠颇盛,十三阿哥狂傲不驯,文武双全,有乃父年少之风,甚得康熙喜欢。偏十四阿哥从小为德妃娘娘娇生惯养,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他们同在阿哥所长大,因十四阿哥与十阿哥等人亲厚,十三阿哥没少吃他们的苦头。如今没了娘,寄养于永和宫,其苦情可想而知。
康熙三十八年九月,三阿哥诚郡王不及敏妃百日剃头,康熙大怒,降其品级为贝勒。这一日,几个年少阿哥在一处读书,十阿哥挑衅说:“素来那敏妃侍宠而骄,如今死了,也让人不得好过。三哥一向是个老实的,无端被降了级。有些人,看着就让人生气。”
十三阿哥气盛,因十阿哥编排了其母,早已忍耐不住,遂拳脚相向。那里十四阿哥早已经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其他阿哥相劝不住,就有人遣人前往乾清宫通报,路上遇着下朝的四阿哥。四阿哥听说他们闹得不像话,就前往上书房一看。
看时十四阿哥和十阿哥已经将十三阿哥打得鼻青脸肿,还兀自不解恨,嘴里骂骂咧咧。十三阿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