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雅也就不再客气,给详细讲了事情经过:生产过程都是王府旧人把着关,倒也顺利。傍晚换了一批丫头和宫女当值,那时还是好好的。
过了没多久,奶妈去抱孩子喂奶,发现孩子在摇篮里已经没了气,当下就晕了过去。收拾房间的丫头忙弄醒了奶妈,不敢去给年妹妹说,直接跑到我这里来了。我着人给皇上报信,皇上正在给亮工写信报喜呢………………
不妥当的人也就只有进宫后分的宫女和太监了,只是他们都有人作证,从交接之前到发现孩子没了,他们的行踪都很清楚,与这事情扯不上关系。
皇上说,这最奇怪的地方就是他们全都撇脱了,好象他们早就知道会出这样的事情。
…………………
既然如此,我也查不出什么来的。
我对卓雅说:“既然从下面查,没有线索,那我们就从上面查。”
“从谁?”
“从这后宫资格最大的开始查。”
卓雅吓着了,嚷道:“姐姐,你疯了。她找皇上不自在,皇上头都大了。几个月来,四更起身去给娘娘请安,为的就是不见面,免得——你一点证据也没有,去她那里,这擂台怎么打呢?”
我双手扶着卓雅的肩膀说:“她做的事情,你找不到证据的。索性不找证据,免得让宫女太监人人自危,反而让她得意了。她要的就是一个乱。我们偏不慌了手脚。下面的一个不查,专找为首的。”
“可这也——”
我不想给她解释了,说:“明日是太后的千秋,十四爷肯定要进宫给太后拜寿。到时候她娘儿俩对朝贺的大臣们一闹,如何是好?今日必须压了她的气焰,明日皇上才不至于尴尬。而且,我也不想耗下去了。从我十几岁跟了爷,天天就是她防贼似的防我,我防贼似的防她,也到了摊牌的时候。我累了,也老了,她不嫌自己老,爱折腾,我可没精力继续这样折腾下去,我想过几年清净日子——”
卓雅知道我是下了决心,就同意了。
20.云开北阙祥光满,雨过西山霁色鲜(后篇)
十
我和卓雅来到永和宫。宫里一个太监让我们在院子里立等,待他进去通报。我一个耳光将他扇倒在地,拉了卓雅往正殿走去。他见我来势汹汹,在我们身后说:“主子在花园里纳凉——”是个有眼力劲的。
我回转身,问:“可愿意给带路?”
他虽面有难色,还是点头。
太后躺在一棵大槐树下,几个丫头在她身后打扇。其他当值的宫女太监立在廊下,不敢出声。
我们一出现,她就看见了,冷笑,呵斥说:“你们竟敢闯进我的宫里,难道一点规矩都不懂吗?”
卓雅要跪下见礼,我一把拉住她。
卓雅见我如此,十分不安,要说什么。我让她别开口。
我也冷笑:“娘娘跟我提规矩,可知道规矩二字怎么写?”
“大胆!在本宫面前竟敢如此说话。!来人,将她叉出去!”
我笑道:“宫里早换了主子!我就斗胆,看今日有没有人敢将我叉出去。”
几个太监本来已经犹豫着走了两步,听我这样说,又不敢了。
太后色变,却不做声。她一向是比别人聪明的。
我说:“今日若是在慈宁宫,娘娘就是马上赐死,我也没有半句怨言。可这永和宫,是皇帝后妃们住的地方。我称呼你一声娘娘,却不知,是哪一朝的娘娘呢?”
这话太无礼,卓雅拉我的衣袖。我对她说:“你别怕,统领六宫的,是你,不是她。要是皇上怪罪下来,你就推到我身上。我跟她斗了几十年,她没有赢过我。过去没有,现在也不会。”
太后冷哼一声:“不过是一个格格,也敢如此嚣张。是皇帝让你来的?”
“皇帝不用管这等小事。我知道你想明天等十四爷进宫,密谋一些大事。不过,天下乾坤已定,你那些见不得光的伎俩,派不上用场了。明天十四爷能否进宫,还在皇上的一念之间。”
说到十四阿哥,她有些慌乱,问道:“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我说:“他在京畿汤泉行宫,就近给大行皇帝守陵——你以为在宫里这样闹,还能给十四爷带来什么福分吗?”
太后冷静了一会儿,说:“当年先皇对我说过——”
我对周围的人一挥手,宫女太监就都下去了。
她也不理我,径自说:“先皇说,立老十四为太子的诏书已经写好,存在一个忠心耿耿的大臣手里。所以,老四当了皇帝,我实在是——”
卓雅说:“皇上也是你的亲骨肉,你就——”
她说:“万事都有一个理字。他得位不正,就算是我的亲生儿子,我也——”
我冷笑:“娘娘号德妃,自然从不落人口实去。皇帝亲口对你说,已经立十四爷为太子,是在五十四年前后吧。”
“你怎么知道?”
“这还用问吗?这世界上,除了德娘娘,谁还能将号称八贤王的八阿哥钉死,永不得翻身呢?”
“你——”
我笑得无比灿烂:“皇上从那以后,轻易不回宫,一段时间后将夺了的俸禄又还给了八阿哥,太后还不明白?一开始,皇上是被气糊涂了,你差一点就成功。你就是不走运而已,二十九年你换四阿哥的宫女太监,本来是已经板上钉钉的事,皇上却病了,从西北回銮。五十三年,你本来已经成功,却又前功尽弃,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也许因为她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不由自主地就问出了声。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卓雅大惊,看着我。我笑着对她说:“是邬先生分析出来的。”
“太后娘娘算无遗策,只是小看了一个人。”
“谁?”已经被点穿,她似乎不在乎了,只想要一个答案。
“方苞。”
“他?”太后摇头,又点头——
“皇帝明诏说不再立太子,却又悄悄告诉你,立了十四爷,你当时就不疑心吗?”
“我有疑心过,可是后来——”
“后来十四爷封为大将军王,你就以为大事已成,安静地在宫里等好消息了。你恐年羹尧阻挡十四爷的大事,就用天花病毒没有痕迹地害死了年氏的儿子——你出手的次数不多,每一次的时机都算得很准。你就是运气不好。真的,你的聪明可能高于孝庄文皇后,你的狠绝堪比武媚娘。你就是不走运,遇上了一个千古一遇的君王。”如果我不是她的敌人,我们或许能惺惺相惜。
“先皇?他不可能——如果他知道,为什么不处罚我?”
“因为他丢不起这个人。所以,他算计了你。我实话告诉你,他说的遗诏,真的有,在张廷玉那里,是说传位给十四阿哥的——”
“张廷玉?张英的儿子。他为什么不拿出来?我知道,他被你们收买了。我还真看不出来——”太后大怒,“果然,果然——”她一口气几乎没接上来,半天才缓过来。卓雅仁孝,过去给她捶背,被太后一把推开。
我对卓雅说:“你不用那样,母不慈,子不孝。她以前对你的好,都是为了十四爷装出来的。如今撕破脸皮了,没必要装了。只有你还傻傻的——”
卓雅站在一旁,讪讪地说:“我哪里知道如此多的曲折——”
太后冷静地说:“既然如此,你为何说先皇算计了我?”
“因为遗诏有三份。”
“三份?”
“另外两份,一份在隆科多的手里,是传位给当今皇上的。第三份,在方苞手中,是传位给八阿哥的——”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怎么可能?一把椅子传给三个儿子?不可能!”她又激动了。
我说:“别的皇帝是想不出来的,可康熙爷就不同了。说老实话,你低估了他,一直低估了他。他一开始也低估了你,但后来,他意识到了。谋大事者,最大的败笔就是低估了对手。你就输在这里。”
太后重新躺回躺椅上,望着天,喃喃地说:“我明白了,六十年他明明招回了老十四,却又命他再次回前线,还派了年羹尧挡在半路上。明明死鹰事件后,八阿哥已经再无翻身的可能,他却不圈了他。他并不是在对付儿子们,他一直都在对付我——”
我对卓雅说:“我们回去吧。她不会再闹事了。”
我们转过宫墙边的小路,来到前院,只见皇帝独自在那里,看着一棵石榴树,发呆。见我们过来,他脸色不大好看,我们要行大礼,他一手扶了一个,对卓雅说:“你先回去,我有话跟红玫说。”
卓雅今日已经被突然而至的诸多爆炸性的消息轰晕了,点点头,让两个丫头扶了她回坤宁宫。
他问:“我并没有告诉你这些,你怎么知道了?”
“隐华临走,我送他,他告诉我的。他说,他低估了皇帝。他以为会没有遗诏,绝没想到,却有三份。我们赢得很险,很侥幸——”
他沉吟一会,问:“你和他当初打哑谜,你说你的对手还在,我现在明白了。可他的对手是谁?”
“年羹尧。”
“所以他指着月亮的意思,是指亮工?”
我点头,对这个孤独的皇帝说:“我的事情已了,回圆明园了。如果夫君寂寞,可去看我——”
他说:“养心殿做好了,我就搬去和你住——我们再也不分开………………”
我点头,他送我往寝宫去。
多年的对手,终于土崩瓦解了。站在女人的立场,我不该这么做,可站在男人们的规矩世界里,我必须这么做。
很多年以后,她再世为人,也许就能完成她的梦想了——既然我能做三百年前的宋红玫,谁又能说,她不能做一百年后的慈禧呢?
没有对手的日子,将会寂寞难奈,不过,我也不用等很久了,八年而已………………
雍正元年五月二十三,太后乌雅氏离开了人世………………
作者有话要说:原来的提纲到此为止。但后来在乡下寂寞,就狗尾续貂,写了第五卷。给亲们两个星期的时间讨论是否将第五卷也并入此文——之所以如此,是因为燕楚也很为难,续上,有些勉强,不续,有些可惜——鸡肋一块
卷五 心远何妨地更偏
21 新绿成阴红绿减,清和天气正冲融(前篇)
一
雍正元年十二月二十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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