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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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记-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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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记(9)
你所说的病例七年前我在北京协和医院读研时碰到过一例,是铁路文工团的一位舞蹈演员,也是个女的。据我所知,她是十三岁那年首次发病的,后来断断续续地发作,到我见到她时已十九岁,六年中先后发病11次(发现的)。她发病的症状和你朋友几乎一样,那一次我亲眼看见的,看上去跟昏睡没有两样,呼吸、心跳都是正常的。听她家人说,以前她发病时用不了多久,快则几分钟,慢则十几分钟也就苏醒了。但我见到的那次时间比较长,送来医院时昏迷已有半个小时,不过到医院后不久,还没等我们给她做什么检查,她自己就醒了。我们给她做各种检查,发现她身体没有任何异样,她自己也谈不出什么不舒服的感觉和异常。奇怪的是,从她已有的11次发病的记录看,有7次是在表演或者排练中,有2次是在户外剧烈运动时,有1次是在负重上楼时,另有1次是在桑拿室里。除在桑拿室那次是在冬天外,其他几次发病时间都在夏天或者天气比较热的时候,而且每一次发病时她身体都是大汗淋漓的。这不禁使人怀疑她的发病可能跟身体的热度有关系。在她家人允许下,我们对她进行了一次试验,让她在大热天去洗了个桑拿,结果就昏倒在蒸气房里(第七分钟时)。更有意思的是,当我们将她置于冷水池后,不出一分钟她又醒了,很灵验的。这足以证明她的昏、醒跟身体热度有着密切关系。毫无疑问,这是一种神秘的病,不论是我还是我的导师都是闻所未闻的。过去了这么多年,我再没有遇到过类似的病人,哪怕是听说的。
  我试着跟他搭话,发现他还在网上,于是我向他讨教——
  “请问她后来的情况如何,病情是恶化了还是好转了?”
  “我后来与这位病人没什么接触,听我导师说,她后来好像没有再发病过,只是从此离开了舞台,不敢跳了,包括其他消耗体力的活动也都被严格禁止。也就是说,当严格禁止体力活动后,她的病情也就被控制了。”
  “期间有没有药物配合?”
  “据我所知没有。你甚至都不知她得的叫什么病,又怎么给她下药呢?”
  “我能不能和你导师取得联系?”
  “暂时不能。他在英国,要一段时间才能回来。”
  “你觉得我朋友会醒过来吗?”
  “不知道。但你不妨试试‘冷却法’。”
  “如果不行呢,你是否还有其他建议?”
  “没有。以导师之见,这病目前还难以治愈,因为它太神秘,也因为它太罕见……”
  由于要赶火车,我只跟他聊到这儿,他似乎也只能告诉我这些。
  火车轻快地驶过了一个又一个荒芜的山峦,正在往更加荒芜的北方驶去。
  有一会儿,我望着车窗外不断掠过的黄沙,不知怎么变得泪流满面。七
  林达父亲是个高个子,说话不冷不热的,有一头黑亮的头发。快六十岁的人头发还这么乌黑发亮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就像多数在医院里工作的人一样,他身上有股肥皂一样的药味。我对这股味道从来很敏感,严重时甚至会恶心。那天开始的样子似乎很危险,胃子狠狠地翻了几下,好在胃里没什么东西,没有发生呕吐。
  医院是西宁市最好的医院,坐落在青海“国宾馆”边上,背后是西宁军分区的营地,每天早中晚都响着军号声。林达父亲在医院里很受人尊重,有“林一刀”的称号,只是“林一刀”的本事在女儿身上似乎派不上什么用场。

黑记(10)
“这里有的仪器都用过了,来会诊的医生也有几十个,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我正在考虑是不是去兰州或者西安,甚至北京,反正在这里是没指望了。”
  “听说北京协和医院曾碰到过类似的病人。”
  “是个舞蹈演员?‘冷却法’把她治好了。”
  “你怎么知道?”
  “在网上,浙江二医大有个叫海潮的人说的。”
  “我也是听他说的。林达试过‘冷却法’了吗?”
  “没用。试了一次,冻了不到三分钟,心跳看着慢下来。”
  说到这里,林达父亲停在一间病房前,示意我进去。门开着,我看见病床上躺着一个人,穿着白条纹的病员服,一动不动的。除了输液瓶的液体在一滴一滴地动,屋子里没有其他任何动静。我走进去,走到床边,看见久别的林达,喉咙像被什么拉开了似的喊起来。
  “林达,林达,林达……”
  “没用的,能喊得应就好了。”
  我已快一个月没见林达了,见之前我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心想她一定病得不成样了。但此刻我看到的林达几乎比我印象中的每一个林达都要婉约动人,她睡得很沉静,就像睡在心爱的人身边,脸上露出安详和甜美。说真的,我还从来没见过她睡觉的样子,现在我看着她安静沉睡的样子,心想这才是她最美的时候。除了安详,我还注意到她的肤色好像变白了,也许是医院白色的墙壁和床单映照的缘故。要不是事先知道,我怎么也不相信林达这样子是在告别生命。生命怎么可能是这么美丽、安详地走的呢?我一时产生了一种错觉:她没有生病,她躺在此处只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在召唤我。我下意识地伸出手,轻轻地落在她脸上。这时候,我惊呆了。
  “她身上怎么这么冷?她在发冷呢。”
  “自试了‘冷却法’后,她的体温就再没有上来过。”
  “给她盖床被子嘛。”
  “没用的,就是用火烤她也吸收不了。她现在身上大部分器官都处于一种休眠状态,难就难在这,用任何药她都不理。”
  “这是什么?”
  “盐水,现在就靠它维持生命。你看这心跳,今天又比昨天少了两下。”
  “现在是多少?”
  “就三十多一点。好在她现在体温低,否则这个心跳很难维持生命。”
  “可……她心跳还在少的嘛。”
  “是啊。如果再少下去,只有中止输液了,否则只会加速她心跳提前结束。”
  这种对话我感觉跟探险一样,随时都会杀出惊心的险恶。我想一个人跟林达呆一会,可当我送走林达父亲后,我又不知道该干吗。我呆呆地望着沉睡不醒的她,脑袋里变得越来越空白。有一种什么念头——也许是情意,也许是想发现一点我期望中的意外,我又去抚摸她的脸,然后是手,然后是身子。虽然隔着衣服,但我的手还是被她身体透出来的凉气吓得哆嗦不已。我简直难以相信,一个看上去这么安然的人居然已经病入膏肓,惟一能证明她还活着的只有一动一动的心电图,和一滴一滴的液体。我真觉得难以相信,世间有这么多种病,内部的,外部的,轻的,重的,痛的,痒的,为什么她什么病不得,独独得了这个不明不白、神神秘秘的怪病。窗外传来雄壮的军号声,我奇怪地想,她听到了吗?她听不见人的声音会不会听得见其他声音?既然她得的是这么一种神秘的病,出现神秘的迹象又有什么奇怪的。胡思乱想中,我居然去打开了窗户,甚至还想抱她起来,只是各种牵连着的线和管子打消了我荒唐的念头。呆在这里,我感觉时间是不走的,已经停下来,而且全都趴在了我身上,渗透进了我血液里,让我浑身感到窒息和无力。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黑记(11)
晚上,林达父亲带我在医院附近的一家小餐馆吃饭。饭吃完了,我们才发现,刚才我们居然谁也没跟谁说一句话。
  天已经黑了,而远处山冈上还红蓬蓬的,好像那是另外一个太阳管辖的领地。虽然我心神一直处在一种游游离离的状态中,但我还是很容易发现了脚下这片土地跟我家乡,包括成都的种种奇妙的差异,这里似乎更接近安静又神秘的天堂。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我才来呢。”
  “你来还是走都一样,不会发生奇迹的。”
  “你不是想送她去其他地方看看吗?我们一块走。”
  “去任何地方都只是做个样子,说明她父亲尽了全力了。但我又在想,有这必要吗?”
  “还是试试看嘛,哪怕明知是没用的。”
  “出门只会加大她体内消耗,我担心她已经经不起折腾了。”
  “可不可以请人来呢?”
  “你都不知道她得的什么病又去请谁呢?”
  “难道……只有看她死……”
  “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刚才我来喊你时,我看她心律又慢了半拍。”
  “没有,我一直看着的,还是在34到35之间。”
  “但35的几率已经很小了,估计我们这会儿去就要滑到33和34的区域了。”
  等我们回去看,果然如此:林达的心律已经永远告别了“35”这个渺小的数字。我们肩并肩站着,不知道该说什么。病房的两盏灯,一盏昏暗地亮着,一盏鬼眼似的闪烁着。窗帘已经拉上,那张缩在墙角的钢丝床不知谁已经收拾过,并且已经换了新的床单。
  “晚上你怎么打算?”
  “我就睡在这。”
  “楼上还有张床,是我平时休息的。”
  “不,我就睡这。”
  “那我就在楼上,311房间,你可以随时喊我。”
  走到门口,他又回过头来,看着我。
  “你和林达什么关系?”
  “我爱她,你的女儿。”
  我知道他迟早会问我这个问题,包括其他人,有机会都会这样或那样向我发问的,所以我早已想好答案,但却不是这样的。这个答案完全是临时冒出来的。我对这个贸然的答案没有不满意,甚至有种犯了规又有幸逃罚的窃喜。
  夜风一次一次吹开窗帘。
  八
  从家乡刚到成都时,我临时在报社办公室睡过半年钢丝床。钢丝床又软又硬,身子压上去,细软的钢丝会吃力地吱吱乱叫。这个声音我不会见怪的。这个声音在哪里都一样。这个声音在躺下和起来时都一样。
  我一次又一次地躺下,又一次接一次地起来,为的不是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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