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那年的五枚硬币》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十七岁那年的五枚硬币- 第2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 想看书来

天涯共此时
从宿舍去厂区,攀峰要经过一个小公园,那是厂子附近最好的地方了,有树有花有草。虽然公园里总有飞不完的塑料袋和无处不在的瓜皮果屑,但攀峰上班前总要先去公园里坐坐。昨天是小夜班,今天是大夜班,两个夜班中间只有六个小时,所以攀峰走到公园门口时还是睡眼惺忪的。一般情况下大小夜班只要连着上,攀峰就不去公园了。
  可今天不一样,今天是八月十五,中秋节。想起八月十五,攀峰的脑海里就骤然空明起来,那些混沌的睡意一下便让一幅情景驱散了。在攀峰的记忆里,中秋节总是这样的:清凉如水的空气随着秋老虎的离去而恬淡起来,村子里弥漫着廉价月饼的清香,还有各家自做的柿子饼那浓郁到不知好歹的味道。家里新长成的小公鸡总是八月十五那天被宰了,烹成油腻腻喷喷香的鸡块端上桌。姐弟几个虔诚地看着奶奶摆张方桌在月光笼罩的小院里,奉上最好的苹果梨子。奶奶会寒着脸轻声呵斥着众儿孙依次给月亮磕头,之后,才是盛宴的开始。开始的标志是奶奶第一个下筷,拣一块最好的鸡大腿扔到门外。奶奶说是要先敬月神,可每次都是被家里那条守候多时的大黄狗给叼了去。
  攀峰在公园外的水龙头那儿洗了洗脸,又冲湿了头发,关于中秋的记忆才渐渐远去。攀峰的工种是容不得有半点分神的,因为分神,车间里伤残的工友都快有两位数了,攀峰不想步他们的后尘。攀峰向公园里望了望,可能是因为过节,公园比平日里热闹多了。最会享受节日的是那些孩子,他们在草坪上无所顾忌地笑闹着,追逐着几只彩色的气球。
  攀峰知道,再从厂里出来就是八月十六的中午了,一年一次的中秋节就会伴随着机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悄悄过去。踌躇了一会,攀峰还是进了公园,攀峰想就溜达一小会,然后小跑着上班,来得及。
  一进公园攀峰就有点受感染,过节真好!攀峰深深吸了两口中秋的空气,抬起胳膊做了做扩胸运动,两条胳膊有些酸胀。连夜班就这点不好,体力恢复不过来。见一位年轻的母亲拿着一个红灿灿的苹果在引导孩子背诗,攀峰不由驻足看着。
  来,给妈妈背一句诗,这个最大的红富士就归你了。天涯共此时的前一句是什么?
  年轻的母亲摇晃着苹果,看来她很会引导孩子。但孩子迷茫地眨了一会眼睛,答不上来,但渴望苹果的小手还是扬得高高的。母亲有点急了,昨天才教你的嘛,这就忘啦?仔细想想,想不出来不许吃。孩子恼了,看得出来他很努力,但还是记不起来,便哇的一声哭了。母亲连忙哄孩子,噢噢,咱不背了,回家过节好不好?见那母子俩渐渐远了,攀峰回过神来,意识到该迟到了,便一路小跑起来。
  天涯共此时?天涯共此时的前一句是什么来着?攀峰边跑边在记忆里找寻着。渐渐的,攀峰也恼了。自己比那三四岁的孩子又强到哪去嘛,上初中时自己背古诗那可是一流的溜,现在竟然连这么一句妇孺皆知的诗都忘了。
  攀峰气鼓鼓地进了厂,时间刚好定格在六点那笔直的指针上。打卡的时候门卫瞪了攀峰一眼,示意攀峰几乎迟到了。攀峰仍在记忆的诗库里翻找着关于天涯共此时的诗句,没有做出一个谄媚讨好的微笑或是殷勤地递上一支烟。见攀峰木木地进了厂,门卫阴阳怪气地叫,不想要这个月的全勤奖啦!
  攀峰进车间的时候,大伙已经忙上了。攀峰边系着厂服的扣子边往自己的
  位子上走,旁边的大刚捅了攀峰一下,梦游啊?攀峰一怔,说道,你还记得天涯共此时的上一句是什么吗?大刚愣了一下,撇着嘴说,你就琢磨这个呐?想当诗人?大刚没说他知道也没说他不知道,只转身叮叮当当地操持着机器。过了半晌,大刚忽然扭头说,去厂里的阅览室查查吧,那里兴许有。这句挺熟,但溜到嘴边又想不起来了。
  攀峰摇摇头,阅览室里哪有古诗啊,即使有我也不去查,要靠查书的话我这么多年的书不是白念了?大刚念叨了一句,疯子,想那个能当饭吃啊,便沉浸到叮叮当当里去了。
  夜宵是十二点送来的,食堂师傅的心思显然都用到过节上去了,面条煮得糨糊一般。大刚狼吞虎咽了一阵子,见攀峰挑着一团面条还怔在那儿,便火了,攀峰你魔怔啦,还想不想盖房子娶媳妇啦?你别弄出事儿来。
  一点钟的时候,攀峰真出事了。攀峰“啊”的一声惨叫,大刚一步蹿了过去。除了拇指和食指,攀峰的左手齐刷刷秃了一截。大伙赶紧围了过来,有的叫赶紧送医务室,有的说打120。大刚一把扯下半截袖子缠住了攀峰的手,说,这会下半夜,医务室没人,大伙帮忙赶紧送医院吧,出血太多了。
  众人这才集中了意见,拥着攀峰往外走。一出厂门,大伙就都有些发愣,头顶偏西的月亮还在普照着,圣洁的光线洒得满世界一片肃穆。攀峰“哦”地叫了一声,海上生明月!大刚,我想起来了。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攀峰伸手拍了大刚一下,马上“嗷”的一声晕了过去。大伙赶紧围住攀峰叫。大刚使劲嚎着,狗日的攀峰,什么狗屁明月!
  让大刚一骂,攀峰悠悠地又醒了过来。大刚眼里潮着,攀峰,疼得受不了就看看月亮。大伙就一起仰头看月亮,天地间一片静穆。
  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冬雨兜头
这个鸟城市就是怪,冬天不下雪,只落雨。似乎是打家乡那个四季分明气候怡人的小县城出来开始,我遭遇的就是一场场雨。一次次凌空兜下来的都是冰凉和绝望。
  要去的这是第几家公司我早已记不清了,反正印象中只有拒绝、白眼和不屑。我一次一次怀疑自己的选择,又一次一次剥离自尊似地否决自己,用自己所谓的信念和坚定支撑着:自己选的,不能有怨更不能有悔。
  记得甩门而出时我丢过一句话给父亲——不混出个人样儿我绝不回来见你。这话说多久了?好像一个世纪了,好像更久。只是我食言了,父亲病重时我不得不从同事那里搜借了一些钱和几件像样的衣服匆匆往回赶。父亲终于没有等到一副人模人样的我,甚至都没来得及听我说一句道歉的话就离开了。不,绝大多数时候我宁愿相信是我离开了父亲,还留给父亲一个任性无知的背影。
  仰头看天时,天和我的眼睛一样,都是灰蒙蒙的,到处飘着水丝,分不清是眼泪还是雨,擦了热的留着凉的。出来时广告部的主任说了,再没有业绩就自己拾掇拾掇,卷铺盖走人。
  铺盖?我的铺盖就是三十块钱两床被子,一铺一盖,从家里出来时带的几本书做的枕头。每天晚上我要把身子蜷成三截才不会把自己露出铺盖外。所以油头滑脑的老业务员总是臭我,与其这样受罪在外面淋雨瞎跑还没有业绩,不如躲在宿舍里打牌。但我从来不愿这样。宿舍里白天黑夜都是一样的冷,躲回去跟在外头淋雨又有什么区别呢?只是我一直诧异着,这么冷的冬季,为什么总下雨不下雪。要是下了雪,起码能给我增添几丝悲壮,而老是下雨,对于我们这些四处跑着拉广告的业务员来说,结果只能是落汤鸡。
  我计划里要跑的最后一家客户是个小酒厂,上班的第三天我曾经来踩过点。很抠门的一个小老板,想打广告却又把钱包捂得铁紧。我明明知道结果又会是一个熟悉的白眼,但我还是想履行完这最后一个,只要他不给我闭门羹能让我进他的办公室,象征性地给我一杯热茶,我的结局就算完整了。
  兜里有张汇款单,母亲寄来的,钱不多,三百。留言处只有五个字,回来吧我儿。
  那五个字从汇款单到我手上就一直滚烫着蹦跳着。每天上班我都要拿出来看一看,汲取些温暖和力量。今天邮局已经第二次寄催领单了,再不取款钱就会自动打回寄件人。
  捂了捂口袋,我觉得自己好像抖得不那么厉害了,但寒冷,还是那样真实。刚才雨又大起来的时候,我第N次想折身回宿舍,拿了身份证就能取出那三百块钱,打张车票就能回到那一片熟悉的温暖。可已经决定走完这段路程了,我就学习阿Q,把那圆努力画好。
  远远看到那个酒厂的大门,委琐无助的神态很像雨中的我。我知道再从这道门出来我就彻底放弃了。下坠的感觉真好,有种不管不顾的失重感。
  我带着一头一身的雨水冲进厂长办公室的时候正是中午,厂长捧着一个铝制的饭盒在吃午饭。看得出来他很意外也很惊讶,但他没像往常那样立马盖上饭盒跷起二郎腿,而是起身给我拿了条毛巾示意我擦擦。
  你说上午来,我以为下这么大的雨你就不来了呢。
  我听出这话里有责备的意思,便舍弃习惯的讨好和逢迎,用我最喜欢也最习惯的冷漠腔调说,我说来就会来的,天上就是下刀子我都会履诺。这是出行表,麻烦你帮我签一下我回去好交差。
  我递上还算干燥的一个本子,那上面密密麻麻记着我三个多月来的所有行程,带着袅袅的体温。
  你怎么不问我要不要在你们报纸上做广告了?厂长狡黠地笑了笑。他就喜欢这样笑,我想他一定是觉得这样会让人捉摸不定,既给人希望又不让人失望。这个老狐狸,我满腔怒火却又无可奈何。
  我笑笑,接回了本子。我很奇怪我还能笑得出来,看来跑广告真是锻炼人。
  我想先做一年的,看看效果。
  我愣了愣,回味了三遍他这句话,才有些口吃地说,那、那我给你做个专访,放广告版最醒目的位置。
  我没浪费一秒,以最快的速度取了那三百块钱。同事的嫉妒和主任的笑脸让我觉得生活突然间美好起来。我想我得添件雨衣,买个枕头,另外还得考虑一下请同事吃顿饭,因为下个月我就可以拿到三千块钱的业务提成了。主任破例夸奖了我,这让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