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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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虬-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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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存根说:“我想还不能这样。虽说他鼻子嘴里都没气了,听着心脏也不跳了,没有脉了,可咱刚摸着,他身上还热着呢。他服的是安眠药,若是药劲让老人就这么过去了倒也罢了,万一那药劲一散,他半夜里又醒过来了呢?”
  盛哥连连点头:“对着哩,对着哩。你想得有道理。我听人说过好几个这样的事情:大家都以为那个人死了,就送到火葬场了,眼看就要往炉子里边推的时候,人的眼睛又睁开了。你说得对,万一咱埋了,大叔半夜又醒来了,那个时候……哎呀不敢想。不敢想。”
  存根继续按他的思路往下说:“我就在这儿守着,万一老人家醒来了,一看还在墓地里,也没给他穿衣裳,就知道不是我叫医生救的,他的话咱也没违拗,他也就不会责怪我了。”
  强盛说:“你一个人夜里在这儿守着肯定不行,得多叫两个人。起码我得陪着……”
  两个五十多岁的老汉的对话,让墓坑上边听着的一帮年轻人都十分感动,他们纷纷表示:“叔,你俩人年纪都不小了,黑天半夜荒风野地里身体怕撑不住。我们年轻力壮,还是我们来守吧。”
  强盛说:“也要不了太多的人,留两三个就够。老汉要是真的就这么过去了,咱明天埋人就是。万一半夜里又醒来了,有俩小伙子往回背就成了。”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楔子  老翁辞世村寨传奇  省长上坟众人瞩目(6)
小伙子们互相看了看,觉得有理,也就不再坚持。
  老汉的儿子存根这时又向盛哥提出了一个问题:“这事还给璋哥打电话说不说?还让他回来不回来?”
  盛哥低头思量了一会儿,说:“电话还是要打的。这么大的事不给他说肯定不妥。至于回不回来,叫他自己定吧。”
  于是存根便对妻子说:“兰兰,你回去给璋哥打个电话。”
  妻子问:“打电话咋说?”
  “就实话实说。回不回来,由他定。”
  夫妻俩的这番对话,立即又引起了村民们七嘴八舌的窃窃私议。
  这个说:他肯定得回来。老汉虽不是他的亲爸,可是对他比亲爸还亲,他若是不回来,就是忘恩负义。
  那个说:人家而今在省上做大官了,怕是要脸面的……
  有人马上反驳:啥脸面不脸面!老汉一辈子等于救了他家好几个人的命,对他恩重如山,而今走了,他肯定得回来送一送……
  ……
  璋哥是在外省任职的一个副省长。在碧竹寨人眼里,那是大得不得了的大官。而躺在墓坑里的这个老汉,虽然按实情说应该算是副省长的继父,可是由于种种复杂的原因,他又不能算是名正言顺的继父。按照有些人的说法,这老汉只不过是副省长母亲的一个“野汉”——换成时下流行的称呼就是——情人。
  副省长原来不是副省长的时候,尤其是当他落难的时候,他是毫不犹豫地把老汉叫“大”(音达dá,对父亲的称呼)的,可如今他是副省长了,是比县长还要大好几截子的官了,他还能那么顺顺当当地把他母亲的“野汉”叫大么?当这老汉去世的时候,这个体体面面的大官还能大大方方地回来祭拜他母亲的“情人”么?
  全寨子不管是坚信他会回来还是怀疑他会回来的人,都在拭目以待。
  太阳快要擦着鹿塬边子的时候,妻子来告诉丈夫:“电话打通了,璋哥说他坐飞机,明天一大早准定赶回来。他叫咱先千万不要埋,他要回来最后再见咱大一面。”
  老汉的儿子说:“那咱就等着。”
  妻子有些担心:“这大热的天,咱大的尸首能……”
  丈夫说:“没事。墓窑儿里头凉快。再说咱大的身子这会儿还温温的,说不定还能缓得活过来呢。”
  妻子说:“要真能缓得活过来,在这方圆可就是个大奇事了。”
  别说,还真是奇了——
  五个人在墓地守了一夜,老汉虽然一直没有苏醒过来,但是那身体却始终是温温的。四肢也没有僵硬。
  第二天早上约九点多钟,璋哥坐着一辆红旗牌小汽车回来了。他并没有兴师动众地弄什么排场,只带了一个秘书,一个司机。他的小车停在村口不久,一辆农用机动三轮车拉了三个花圈也赶到了。年龄已过花甲的副省长璋哥,两鬓和头顶虽都已布满白发,但脚下仍很利索。在村里一个小伙子的引导下,他直接奔了背洼地。秘书和司机以及农用车司机,一人举着一个花圈跟在后头。
  很快,碧竹寨的许多男女老少也都跟着上崖; 来到了背洼地。他们都想看看当了大省长的璋哥在祭拜时会有怎样的作为。
  存根和强盛等十多个人等在地头,气喘吁吁的副省长刚闪上背洼地的坡顶,存根就踉踉跄跄地紧跑到跟前招呼:“哥,你回来了?”
  副省长边喘边问:“咱大呢?”
  存根说:“在箍墓里头呢?”
  “身子现在咋样?”
  “怪了。没呼吸没脉搏,将近一天一夜了,身子还是温温的。” txt小说上传分享

楔子  老翁辞世村寨传奇  省长上坟众人瞩目(7)
副省长随着存根来到箍墓旁,从上往下看去,拱形墓窑中,红砖铺砌得平平整整的地面上,放着一块表面刨得十分光洁的床板,他叫“大”的那个男人就在床板上停放着,大半个身子在墓穴里,上头只能看见两只大脚和半截依然健硕的小腿。
  副省长十分惊讶:“给咱大没穿衣裳么?”
  存根回答:“那是咱大专意安排的。他有遗嘱。兰兰在电话里没给你说?”
  副省长微微摇了摇头,接着便抬眼向四处打量。他先看了看右边,那是他母亲的坟墓,接着转过头又看了看左边,那是老汉结发妻子的坟墓。这两座坟墓形成的时间差不多,顶多也就差一年时光。坟四周的青草长得很高,而两座坟头上的草却被拔得干干净净。他抬起头又朝天上看了看,刚刚升起不久的太阳光芒耀眼。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低下头的时候,眼圈便红红的有泪水要往出溢。他又朝墓坑里看了看,对存根说:“叫我下去跟咱大说两句话。”
  存根担心:“哥,你年岁大了……”
  副省长说:“大啥大?你比我也小不了几岁,你能下去我就下不去?”
  副省长的秘书和司机也担心,忙说:“首长,这墓坑挺深的,你下去不方便。你是不是想给老人放啥东西?我俩去放吧。要是想给老人行礼,我俩下去替你磕头也是一样的。”
  副省长平静地说:“这个,谁都替不了。这必须我自己做。你们都不用担心,有当年回农村劳动改造时那身子骨的底子在,这点儿高低,难不住我。”说着,一屁股坐在了墓坑边沿的湿土上,两手撑着地面,一只脚就搭到了那个小小的竹梯上。果然,不要人帮不需人扶,六十岁的副省长毫不费力就顺着竹梯下到了墓坑里。
  围观的人都既惊异又佩服:想不到六十出头的一个当大官的,手脚还这般利落!
  站在稍远一些地方的大人小孩,全都挤到墓坑跟前来了,都想看看这个从外头回来的堂堂大官,下到墓坑里看到那个*的老汉时会有怎样的举动。
  对于村民好奇的目光和惊讶的神情,副省长全不理会,他刚弯腰走进墓穴时,是真想扯开嗓子大哭几声的,可是当他仔细对老汉*的肉体进行打量之后,忽然有了一种特别奇异的神圣感觉。这*的躯体简直就像一尊极美的雕塑,不但不让人觉得可怕,也不让人觉得可悲,而是显得特别可爱可亲,甚至可敬。八十多的人了,那肌肉,那皮肤,居然还是那样有弹性,有张力,有光泽。他面部的表情是那样安祥,那样平静,仿佛还带着微微的笑容。那是恬然自适的笑容,超然物外的笑容,大彻大悟的笑容。他根本不像是与世长辞,而完全像是一番辛苦的劳作之后,在碧水潭的清波里酣畅淋漓地游了一回泳,洗去了浑身的汗垢灰尘,刚刚进入了香甜的梦乡。副省长忽然想到了佛家的涅槃,想到了道家的飞升,想到了耶酥的复活……想到这些,副省长不但把涌到嗓子眼的哭声咽了回去,甚至连最初在胸臆之间弥漫的悲伤情绪也全都消散了。这样一个钢浇铁铸一般的男人以这种独特的方式告别人世,既是一种幸福的选择,也是一种境界的超越。
  他睡了,在他睡醒之后,他一定还会有一个更加美丽的人生。
  副省长从头到脚端详着这个在自己生命历程中曾发挥过重要作用的男人,觉得母亲当年选择这样的男人为“野汉”,不但是无可厚非的,而且是绝对正确的。不说在这个伟岸的躯体里潜藏着的那种精神,单是这肉体,这头颅,这胸腹,这手脚,包括胯下那雄壮的“本钱”,就足够让无数诗人赞美、让许多文人激赏了。
  久久凝视之后,副省长在老汉的额头深深地吻了一下,接着又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了几句话。说的什么,墓坑上边的人没听见,就连离他很近的老汉的儿子,也没有听见。说完那几句悄悄话,他弯腰退出墓窑,跪在老汉脚下,沉甸甸地磕了三个头。磕完头,他问立在他旁边的两个男人:“存根,强盛,就这样把老人埋了吗?”
  存根和强盛都说:“看老人遗嘱的意思,是叫咱这样办的。”
  副省长说:“把遗嘱拿来让我看看。”
  存根从衣兜里取出遗嘱,副省长接过来仔细看了,说:“先不要埋。”
  存根和强盛都问:“为啥?”
  副省长说:“遗嘱里‘吾今此举,实为践诺,尔等应听其自然’这两句话很耐人寻味。老人虽已没有呼吸脉搏,但大脑未必死亡。身体一直温热,也许还能苏醒。现在咱们就听其自然——既不请医抢救,也不立即掩埋。再等一等,到最后,如果体温全部丧失,肢体全都僵硬,那时再埋不迟。” 从心底里说,副省长是不愿意老人这么快就走的,所以看到“听其自然”几个字时就生出了这样的思想:先不要急于葬埋,“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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