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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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锦- 第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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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里,她貌不惊人,却总是想拿捏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我暗地里嘲笑她做作。

沈优对我很好,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潜入我的房间。我猜测,他的妻子一定索然无味的女人。

那时候,我们是多么的快活。

年轻的时光,总是那样让人难以割舍。

然而,就在我们纵情声色的时候,正房却已经在策划着针对我的阴谋。

每当想到那个女人,我总是带着轻蔑却盛气凌人的笑意。

那些日子里,我是她心头带着火焰的芒刺。

开始,婆婆还是对我很好的,我要比那个冷漠的正妻更会讨人欢心。

但是,日子久了,我的肚子却没有一点反应。

婆婆开始担心她用来供养我的物资,是不是都成了毫无回报的付出。

她在默默的隐忍中,又观望了几年。

终于,她还是按奈不住,在沈优离去经商的日子里,连同正房那边,将我赶出了家门。

这一切,来的那么突然。

那天,我还在琢磨着戴哪一根发簪。

几个仆人闯了进来。

我不得不用手边最近处的那根金簪别住头发。

后来,我被莫名其妙的扔在了沈家的门外。

仅有的财产就是那根慌乱中拾起的金簪。

正房以为我会悲伤。我甚至能想象到她那平凡却尖利的笑容。

可是,我没有。

我从小就在妓院里长大,与妓女和嫖客为伍。

这天底下,哪有比妓院还堕落肮脏的地方,我是开在风尘里的牡丹。

没有什么,能让我惧怕和低头。

我只是觉得,沈优很可怜,没有了我,他该怎么办呢。

我的,文弱,却多情的丈夫。

他又会陷落在正房无休止的冷漠中。

不出我所料。

一个月后,沈优回到家里,找不到我,他大发脾气,甚至动手打了正房夫人。

这个时候,他的母亲站了出来,手里拿着一碗毒药。

沈优瘫倒在石阶上,一切都已破灭。

再后来,他在淮南的一家妓院里找到了我。

我又重操旧业。

我倚在斜阳的余晖里,身穿着血红的纱罗。

我的妆容永远是夸张和粗糙的。

我喜欢那种极端的美感。

沈优像是刚从地狱归来的游魂,面色惨白,让人怀疑他的身体,是不是虚弱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他就那样站在我的面前。

我曾经的丈夫。

望着我身边流连的男人们,他痛苦的撕开了嘴角。

他以为我是真的爱他,定然会为了他而忧伤憔悴,然而,夕阳下的我,却焕发着如火般的生命力。

“你比在家里时还美。”

他颓废了下去,眼里最后的火焰也被熄灭。

我甩开一个男人的手臂,迎着他的方向走去。

“我在这里长大,这里才是我的家。”

也许从那个时候,我开始鄙视那些从良的妓女。

妓女就是妓女,何必挣扎着给自己树立节操。

这是我赖以生存的方式,在乱世里,我养活了自己,且过的比一些男人都要舒适和安全,我有什么不好。

我的眼神可能很高傲,因为我看见了他眼里的伤,浓郁到可以杀死他的主人。

他伸出手,将一袋子黄金扔在我的脚下。

那流光溢彩的东西,让我身后的所有人开始尖叫。

我仰起头,那是我的丈夫给我的嫖资。

我悲惨的笑了。

谁知,他却说了以下的话。

“拿着钱,离开淮南。我不想再见到你。我没法让你在我的身边做妓女。”

也许他并不知道,爱上他,是在那一瞬间才发生的事情。

我终于明白了,对于他,我意味着什么。

我不是普通的侍妾,而是永远爱着,却得不到的温情。

眼底的朱砂痣在颤抖,一滴泪滚落。

我,红绡,俯下身去。

那灿烂的黄金,本不是我想要的结局,但我知道,那是他要我安全和幸福的决心。

我多想跑过去抱住他,可我知道,即便缠绵也必将舍弃。

他在以一种残忍却妥当的方式给我一份安逸的生活,那是他能为我做的最后的爱情。

那些黄金并不是全部。

当晚,他的马车夫来了。

告诉我,沈优秘密的处理了家产,我看到的,是其中的一半。

我连夜出发,离开了令我心碎的淮南。

淮南,就像一颗朱砂痣,在我的心里,永远抚不平,滴着血,挣扎着我全部青春岁月的苦涩爱恋。

车夫问我去哪里。

我的回答是,长安。

我要远远的离开沈优,因为,妓女竟然爱上了她的嫖客。

这是注定要幻灭的预言。

我以为我是铜墙铁壁,却没想到陷落在文弱,多情的淮商手里。

我躲在车里,第一次痛哭流涕。

不为别的,只因为,我爱上了沈优。我爱上了,沈优。

来到长安,我惊羡于帝都的繁华。

那么温柔如水的长安的夜色,那么深沉伤感的渭水河边,我一下子,便融入了这个浮华中透着猎猎风声的地方。

在一个春日里,我用了几乎所有的钱财,盘下了倚翠楼。

这里,是章台的金|穴。

血残阳 红绡(二)

沈优的钱,让我赚到了更多的财富。不久后,我便成为全长安妇孺皆知的人物。

倚翠楼的老板,时常可以见到王孙贵胄的头号女人,红绡。

全长安的人都要给我些面子。哪怕是身带玺绶的官员。

然而,每到夜色降临,倚翠楼最繁华的景色开始升腾时,我便会想起沈优,我的丈夫。

尽管我知道,我们之间没有任何的契约,在沈家的族谱上也没有我的名字。但爱这东西,却从来都不需要这些物质化的点点滴滴。它只是一种来自灵魂的牵引和默契,我们,爱着彼此,这样的人如果不能被称作夫妻,那么这个世界上便不配有人再说起这两个字。

我站在繁花深处守望着他,尽管我看不见他的身影。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我开始听见身体衰老的声音。

好像是退了潮的海水,仓惶而逃的从我的身体里抽离。

我的青春已经在逝去。

一天,倚翠楼来了几个人,其中一个是都水长,并不大的长安官员,掌管水利,隶属少府。

此人以前是我丈夫的同窗。

曾垂涎于我的美色,而未果。

我知道,这次他一定不肯放过我。

不过那又有什么呢,不过是个嫖客。

可是,他犯了个最大的错误。

他只知道我有着热情的面庞,却不知道,我的心是滴着血的残阳。

他用沈优的死来伤害我,却没想到,那成了让他送命的借口。

我承认,沈优的死,让我的心彻底的荒凉。

我仿佛看见他惨白的手臂,他冰冷的胸膛,可我就是看不见他的脸庞。

这么多年,在我心里越来越明亮的脸庞。

他不该就那么死掉。

我甚至没有听清都水长对他死亡的描述,就早已经在脑子里谋划着,如何让这头猪死在我的手上。

身体里的每一寸血肉都在朝着我呐喊,“杀了他!让他万劫不复!”

这是个法度森严的世界,我知道杀人偿命的道理。

尽管我是名贯长安的红绡,可若亲手杀死朝廷命官,屠刀,亦必然会架在我的脖子上。

就因为这样,所以那头猪就敢瞧不起我,对吗?

我的头顶有热血在沸腾飞舞。

沈优,我的丈夫,此刻他正在深冷的泥土里等待着腐烂。

他那苍白却曾经激|情四射的身体,将慢慢的爬满蛆虫,光洁的面庞,将被树木的根须侵蚀盘桓的惨不忍睹。

我抬头绽开了最美的笑容。

沈优,站起来,我们一起杀掉这头该死的猪。

不过,我还是低估了猪的能力。

他比我要强壮有力。

我的金簪还是没能完全刺透他的喉管。

他仍能发出支吾的叫声。

我正在注视着他,在他肥硕的身上寻找真正足以一击毙命的地方。

却在这时,门开了。

邴吉面色奇怪的出现在了那里。

当他以最快的速度关上了房门,我明白,我们找到了某种默契。

于是,我愤然起身,朝那人的心口刺去。

当我被推开时,一道雪白的光,似冰冷的瀑布,瞬间便落在那人的身上。

他甚至连哼一声都没来得及。

我无奈的看着他,邴吉。

他俯身在男人的身上擦拭着他的钢刀。像个立在战场上的将士。

哦,对了,他本来就是个将士,戍边归来的。在他的脖领上,我甚至还能看见塞外的黄沙和月光下的冰凌。

他和我,共同掩盖了事实的真相。

都水长,就这样离奇的失踪了。

朝廷没有时间来管这些事情,既然没有抓到凶手,便由另一个年轻人代替了他的位子,听说,叫商誉。

我没兴趣知道这些关于权利的更迭,我只关注,后来再没人提起那头猪的事情。

其实,这件事情里,霍光和邴吉,都帮了我的忙。

我安然的逃离了法度的制裁,默默的,将这个故事埋葬。

长安的风尘岁月里,我越发的容光焕发,声名显赫。

然而,人终究还是要老去的。我并不害怕。

我曾不止一次的想象过我的老去。

孤独一人,寂寞的,依偎在长安街头的某个客栈里。默默无闻的死去,最后,被一些善心的人,用席子卷了,埋在乱葬岗里。

每当想到这些,我都觉得好笑。

人,从来就是这样悲哀,我们之间的区别,不过是死的时候,被葬在了哪里。

可是,我没有想到的是。

看起来,我的老去,应该不是我想象里的样子。

两个男人,共同改变了我的生活。

他们像上天派来为我祈福的人。

第一个就是淮商沈优。

我的丈夫。

他用一半的家产为我打造了可以挥霍几辈子的金|穴。

接下来的,就是邴吉。

上林苑将军。

他成为了我最后的客人。

他说,要娶我。

我只是笑着摇头。

他说,我不介意。

我仍旧摇头。

他说,那好吧,我把家搬到倚翠楼来。

这次,我点了点头。

我们都是不怕死的人,因为我们都做过足以让自己赴死的事情。

我们都是枕着尸体睡觉的人,谁让这是个乱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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