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请问你对判决有什么感想?”
记者们急切地问道,希望赶上晚报的截稿时间。财前虽对审判长最后一段话耿耿于怀,但仍努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
瞒天过海(3)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建立在对医学的信念上,我相信自己无论在手术和其他处置方面都毫无疏忽。法律也认为我没有疏忽。能够维持我个人的名誉以及浪速大学医学部的名誉和权威,我感到十分高兴。同时,对审判长能够以健全的判断力,解决如此复杂多变的医学问题深表敬意。”
财前发挥着自己的如簧巧舌,巧妙地回应着,此刻,一名年轻的记者以充满正义感的语气发问:“但审判长认为你应该严格反省身为医师的道义责任,对此你有何看法?”
财前愣了一下,一时说不出话。
“我不认为有必要回答这种问题。”
他把对方顶了回去。关口激动万分,长子庸一说:“律师,医疗纠纷的官司难道就是这么回事吗?不管真相如何,只要找不到医学的证据,就无法追究法律责任吗?岂有此理!无论花费多少年,我们都要打赢这场官司,即使打到最高法院也在所不惜!”
“当然,既然要打,就一定要打到赢为止。我要更周全地搜集能够证明财前被告误诊的新证据,也要找出足够的医学理论来证明他的误诊,这一次绝对不能再输了!”
他意志坚定地说完,走向里见。
“里见医生,又要再麻烦你了。在我们上诉时,希望你也可以以原告证人的身份出庭。虽然不知道这场官司会拖几年,但希望你可以帮忙到最后。”
关口深低着头拜托着。里见静静地抬起眼。
“无论这场官司会打多少年,只要你和我联络,我都会担任原告证人出庭。希望你们也不要因为今天的判决而气馁。”
里见没有多说,就起身走了出去。
走廊上,财前和旁听者早已不见踪影,东佐枝子独自站在柱子后面。一看到里见的身影,立刻轻步靠近:“我今天代替我父亲来听判决,真是太令人意外了。”
里见默默地点了点头。
“虽然很难接受,但请你慎重考虑自己的进退……”
佐枝子似乎可以体会里见的心情,说完,便转身离去,只留下里见一人。
“里见医生……鹈饲教授请你去医学部长室一下。”护理长神色慌张地转达着。里见一言不发地走向医学部长室。
里见敲了敲部长室的门,里面立刻传来应答的声音。鹈饲红光满面地迎接里见。
里见坐下后,鹈饲难得地露出微笑:“山阴大学医学部要增设第二内科,之前我就向他们推荐过你,今天,对方传来好消息,说很欢迎你去。所以,我希望你可以过去。或许那种等级的大学让你不太满意,但你可以占教授的缺。”鹈饲泰然说道。
山阴大学这种外地二流大学的教授只是虚名,手下根本没有设置副教授、讲师,只有两名助理,而且完全没有任何研究设备。虽然里见早有心理准备,但如此刻薄的人事安排,着实令他哑口无言。
“我想,你对这样的人事安排应该没什么不满的……”
鹈饲暗示,既然里见拒绝了鹈饲的要求,仍然提出对原告有利的证词,就应该料想到会有今天这样的结局。
“我知道了。”
里见只说了这一句,正要站起时,背后的门被用力推开了。
“鹈饲教授,我是财前……”
财前神采奕奕地迈着大步走了进来,看到里见,吃惊地停下脚步。
“原来是财前,判决的结果怎么样?”鹈饲故意问道。
“我对医学的信念得到了回报,胜诉了。不好意思,让您操心了。”财前恭敬地低下了头。
“里见,虽然你不顾友情,提出对我不利的证词,还搞到要当庭对质的地步,一度让我陷入困境,但现在总算还我清白了,证明根本没有误诊这回事。”财前夸示着自己的胜利。
“财前,你用这种方法赢了官司,即使可以逃避法律的责任,但你扪心自问一下自己身为医生的良知和伦理,你不觉得丢脸吗?”里见怜悯地看着财前。
“那你说我该用什么方法赢?”财前的眼神精悍,一副豁出去的姿态。
“身为医生,你应该更加严以律己。有人说,医疗是人类的祈祷,必须抱着一颗像对神明一样敬畏的心,用与向神明祈祷一样虔诚的心尊重病人的生命,否则,就没有资格从事医疗工作。”
里见以平静而坚定的声音说道。房间里顿时一片静寂,鹈饲和财前都默不作声。终于,鹈饲开了口:“好了,官司的事就到此为止吧。财前,你来得刚好,里见要去山阴大学当教授了。”
一听到山阴大学的名字,连财前都忍不住一脸错愕。
“里见,恭喜!我打赢了官司,你又当上了教授,我们来握手庆祝彼此都可以重新开始吧!”
财前伸出浓毛大手,里见低头看着他的手,表示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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瞒天过海(4)
“财前,失礼了……”说完,便转身离去。
辞职信
今次因有感而发,辞去本校职务,同时,一并辞退将前往山阴大学医学部就任的职务。
昭和三十九年12月17日
里见修二
致鹈饲医学部长
写完后,里见放下毛笔,虽然不知自己将何去何从,但他已经下定决心要离开这座白色巨塔了。
在那次医疗纠纷官司后,柳原日日夜夜受到良心的谴责,在医局内也变得孤立,学位论文的研究也丝毫没有进展。
“柳原先生,你在家吗?”
管理员大声嚷着,反正又是来催收房租的,柳原并没有应声。
“有客人找你,一个叫关口先生的。”
“什么?关、关口……我不在,就说我还没回来。”柳原急忙回答。
“柳原先生,好久不见。”门从外面推开了,关口律师瘦削的身躯忽然现身。
“不好意思,这么晚突然登门造访。我猜想你可能刚回来,所以特地选了这个时间。”
柳原无法克制心中的惊讶:“你怎么知道我家的?医局方面应该不会把医生的住址告诉外人才对……”
“我是律师,在多方调查后,终于得知你搬到这幢公寓来了。”
“你找我有什么事?”他不想让关口进门,故意用硬梆梆的口吻问道。
“你知道佐佐木庸平的家属之后的情况吗?”
关口巨细无遗地叙说着佐佐木商店的惨况。柳原一直不正眼看他,脸部肌肉却不时地抽搐着。
“我今天来拜访你,是受佐佐木太太之托,因为她非常希望能够和你见上一面,你应该可以见她吧?”关口单刀直入地问。
“为什么她要和我见面?”柳原第一次正视关口。
“柳原先生,请你见她一下。而且,希望你至少在这次的上诉审时,务必说出真相。”关口朝他深深地鞠躬。
“什么至少在这次,我说的都是真相,请你不要随便乱说话。”柳原一口回绝道。
“我知道你很困惑。里见医生不顾失去浪速大学副教授的职位,站上原告的证人席,为了说出真相而不得不辞职。你知道里见医生的内心承受了多大的煎熬?但是,他并没有后悔,他说,医生的使命就是要拯救病人,他只是在协助查明病人死亡的原因,如果因此被赶出大学,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狭小的房里顿时陷入沉默。
“柳原医生,你是第一外科的医局员,你会比里见医生承受更大的压力,一旦你说出真相,很可能被赶出大学,这一点我再清楚不过。正因为我了解,即使身为原告的律师,我至今都不曾来打扰你。这一年来,我用尽所有的方法,也拜访了许多教授,虽然我对医学一窍不通,却也从中学到了不少知识,不过至今我仍然找不到足以推翻第一审判决的医学证据。所以,惟一的方法,就是希望你可以鼓起勇气,说出真相。当然,既然我提出这种强人所难的要求,万一发生什么情况,我也会请里见医生和现任近畿劳灾医院院长的东教授大力协助安排你的去处。请你务必说出真相!”关口恳求着。
柳原的内心极度不平静,僵硬着身体,无法动弹:“你刚才就一直把真相、真相挂在嘴上。你到底要我说什么真相?”
“手术前财前教授没有发现癌细胞转移到肺部,虽然你对他的诊断表示质疑,提议要做断层摄影,但他最后还是没有做。只要你说实话就好。”
“谢谢你提醒,但我不记得有这回事。”柳原面无表情地回答说。
“即使我这么拜托你,你仍然打算包庇那个虽然医术高明,但为了追求名利而不惜欺骗大众的财前教授,眼睁睁地看着一位病人白白送命吗?”
“不惜欺骗大众的财前教授”这几个字深深刺痛了柳原,但他立刻又想到了自己的学位论文,也想起了故乡的父亲。
“不管你说什么,我的答案都和第一审时一样,请回吧!”
“是吗?那我今天就先告辞了。不过,请你考虑一下我的话。”关口仍不放弃最后一丝希望,说完便起身离开了。
法圆坂国民公寓是建了将近十年的老房子,早已失去了新建时的清洁感。里见抬头看着这幢熟悉的房子,每到像今天这样上午做了极其耗费精力的细胞诊检查,下午又要会诊住院病人的日子,他就会觉得周围缺乏绿意的房子看起来格外单调。
他沿着狭窄的楼梯上到四楼,推开右侧的门。
“你回来了。”妻子三知代穿着毛衣在门口迎接。
“关口先生他们还没到吗?”里见今天和关口律师、佐佐木良江约好在家见面。
“没有。”三知代略带不悦地回答,并从丈夫的手上接过公文包,站在他的身后为他脱下上衣。
瞒天过海(5)
“你是为了关口先生他们才特地这么早回来吗?”
“对。关口先生也很忙,怎么好意思让他久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