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小怡收拾了碗筷,又开始烧水,给肖锋泡洗澡用的药水,肖锋就和陈老七坐在院里聊天。这时候,就听见有人在河里喊:“老七哥,吃了吗?不上船啊?咱几个今晚喝点。”
陈老七高声地应着,就乐呵呵地带着肖锋下了山冈,船上已坐了几个人,晚上河上凉风习习,一个个都光着膀子,月亮出来了,此时的河面上闪着金子般的亮光,几个人乍一看今晚的陈老七后边突然跟着一个年轻的后生,面生,都一愣,一个年纪跟陈老七差不多的老汉问道:“老七,这后生,长得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一表人才,以前可没见过,谁啊,这是?”
陈老七一脸得意,溢于言表,“你说还能有谁?我陈老七的孙子啊,哈哈!”说着在几个人当中盘腿坐了,“狗蛋,今晚你又空手来喝老子的酒了是不是?”
被喊做狗蛋的年轻人年纪跟肖锋相仿,长得粗壮,皮肤黝黑,透着几分憨相,嘿嘿地笑,“老七爷,我承认以前天天喝你的酒,今天我还真没空手来,我带了上等的汾酒,省得您老天天骂我是个驷牛逼,光能进不能出。”
一船人都哈哈地笑。
“狗蛋你狗日的听说昨儿在镇上跟人干仗哩?”
狗蛋嘿嘿地笑而不语。
“咋个回事嘛。”
“咳,甭提了,这仗打得有点他娘的晦气,昨儿个我不是去镇上赶集了嘛!在茶馆里正喝茶呢,隔壁桌有几个人正谈论小鬼子的事,他们说小鬼子打过来了,看来咱们以后的日子可不好过了,可有一个孙子说管他干吗啊,谁来咱就做谁的民呗。我就火了,话不投机就干起来了,后来他们几个人合起伙来揍我一个,打急了,我就用碗边砸了那小子的头。”
“这么说你小子没沾上便宜?”
“咱也没赔,一个叫我把牙给打掉了,一个叫我用碗碴把屁股扎流血了。”
一船人又都哈哈地笑。
菜不丰盛,两素两荤,酒也杂,除了狗蛋的那瓶汾酒,尽是些劣质高度的白酒,就这,几个庄稼汉照样吆五喝六,猜拳行令,喝得气吞山河,面红耳赤。
陈老七指着坐在人群当中的一个老汉跟肖锋介绍,说:“锋儿,这是你炳德爷爷,外号陈罗锅,跟我打小光屁股玩大的,你罗锅爷爷好人呐,咱陈家湾几百口人家,你打听打听,我敢说没一个对你罗锅爷的为人撇嘴的。”
陈老七的话叫陈炳德有点不好意思,“老七,跟娃说这些做啥?” 。 想看书来
第三章 绝处逢生(5)
陈老七今天晚上高兴,酒不醉人人自醉了,话也显得特别多,“咋了,我说的错了吗?我说这些错没错?”
所有的人都点头,“没错。”
“就是。”陈老七继续慷慨,“我跟你罗锅爷当年跑船那会儿,天南海北的哪儿没去过,俺俩搭伙啥活没干过,共事几十年了,你打听打听,俺俩啥时候红过脸,急过眼?我敢说,没有, 一回也没有过,来,跟你罗锅爷满上。”
肖锋就起身给陈烦德的碗里倒满了酒。
高兴得陈罗锅双手乱颤,“哟哟,好了好了,多好的孩子,你瞅瞅,呵呵,哟哟,满了,甭倒了,娃真懂事,老七,老天爷真是赐福给你了,叫你个老东西半夜绊倒捡到宝了,有个这么好的孙子。”
罗锅的叫骂倒让陈老七感到惬意。用长长的小拇指甲叩了叩烟袋嘴,又用嘴朝着烟嘴噗噗吹了几下,“嘿嘿,看你们哪个还敢再看我陈老七的笑话,咱现在也是孙子孙女都有的人嘞!”
陈老七又一一地把众人给肖锋介绍了。除了狗蛋以外,余下的,肖锋不是喊叔就是喊伯,陈老七说:“狗蛋,你兔崽子今年二十咧!”
狗蛋还是乐呵呵地笑着点头。
“这么说你没肖锋大,那你以后就得喊哥咧,从今往后,你哥俩可得好好沟通,我跟你罗锅爷老了,以后咱这陈家湾的很多事都靠你们处理呢。”
狗蛋就连连点头,“老七爷你说得对着嘞,来,锋哥,我敬你一杯酒,我这人嘴拙,不会说话,有一千一万句,都在这杯酒里了,往后甭管啥事有用到我狗蛋的地儿,你尽管吱声,啊。”
肖锋也笑着端了酒碗,“来,狗蛋弟,咱弟兄俩干了。”说着两人一仰脖,碗底就朝天了。
罗锅说:“老七哥,到现在这几个人都还闷在葫芦里呢,以前还真没听说你有肖锋这个孙子,今晚却突地冒出个这样的大胖小子,到底是咋个来龙去脉,你跟大伙说说嘛。”
陈老七抽了一口烟,就把肖锋的事情复述了一遍。
几个人听了都唏嘘不已。
罗锅说:“我日他祖奶奶,这世道看来真的乱了,我听说小鬼子都开到咱们镇上了。”
肖锋和众人几乎同时一愣。
狗蛋说:“是嘞,前几天我去镇上赶庙会,就见了,十几个小鬼子都扛着三八大盖,在街上耀武扬威的,横冲直撞,吓得赶庙会的人哭爹喊娘的乱蹿,听说这群王八羔子的还尽欺负老娘们。真他娘的叫人生气,咱中国的爷们都死光死净了?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小鬼子横行霸道,吓得咋连个屁都不敢放?”
陈老七脸色一下变得凝重,浑浊的眼睛里沉淀出叫人琢磨不透的神情,半天后才叹息道:“看来连咱这陈家湾也甭想过安生日子了。”
陈罗锅说:“咳,还安生个屁啊,老七哥,你知不知道,这小鬼子一来,咱县上原来的那些国民党的县官们早吓得屁滚尿流地蹿得没踪影了,现在好了,什么民团,乡丁,汉奸,土匪,会道门都出来了,各立山头,明争暗斗。你看见没,咱村里原来那些鸡啊猫啊狗啊的下三烂的货色全一下跩起来了,为啥?给日本人当狗腿子了呗,一个个斜挎着盒子炮在村里从东晃到西,鼻子朝天,谁也不鸟了,熊样,我日他祖奶奶。老七哥,陈嘉道的女婿,现在当了汉奸乡长了,仗着有日本人撑腰,现在他更不可一世了,满陈家湾没他放眼里的人哩。”
肖锋说:“罗锅爷,这陈嘉道是谁啊?”
第三章 绝处逢生(6)
狗蛋说:“咳,别提这个人,咱陈家湾的村长,妈的,全中国就这孙子不是个东西。”
另一个人说:“还有呢,这国民党一跑,日本人一来,咱这儿真成了乱马营了,当土匪的当土匪,当汉奸的当汉奸。你们还听说了吗,一个叫什么一心会的,这个会也一样,会长是当年的一个老军阀,仗着有几杆破枪,收了一些徒弟,横行乡里,到处绑票架户,干尽了缺德事,要是相中了哪家的媳妇,那这家准得遭殃,先是找人上门说媒,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光他糟蹋的妇女,不少这个数。”那汉子一伸双手。
狗蛋气得把碗一下摔在船帮上,高声大骂:“他妈的,这些王八操的,别叫我见着,见着就是一刀。”
狗蛋的话把陈罗锅吓了一跳,一捂他嘴,“蛮小子,可不敢在这儿高声,这帮人到处都有眼线,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小人得势,正凶着呢。”
狗蛋却一脸的不屑,“嚯,我就骂他们这些狗东西,就是故意让他们听见,他能把我怎么着,我一个光棍汉,我还怕他们不成,大不了一拼,有什么啊,我怕他个鸟!”
肖锋从几个人的谈话中听出来了,原来陈家湾这个小小的远离城市的偏僻的小山村其实也不是世外桃源,也到处是暗流汹涌,关系也是纵横交错,极其复杂。与此同时,他也看出来了,狗蛋这个人是条真正的汉子,值得深交。
又一天晚上,肖锋吃了晚饭,等小怡睡下,才锁了院门下河了,陈老七白天进山看药材去了。陈家湾的吴金贵在山里开了家药材收购铺,伙计请假了,人手不够,这两天生意正忙,吴金贵知道陈老七年轻时跟自己的二伯学过医术,所以就请陈老七去帮他,一来帮着验验货的质量,二来招呼摊子,也就三四天的事儿。
一眨眼,肖锋来到陈家湾快两个月了,这两个月里几乎全是他下河看船,为这事,陈老七还跟他拌嘴,“咋了?你爷爷在船上睡都睡几十年了,你小子一来,我就退休了?”
肖锋和小怡两个都笑,肖锋说:“爷爷甭管怎么说,以后看船的事儿,你老就不要再插手了,毕竟你年龄大了,万一受了凉,就是个麻烦。”
小怡也说;“外爷,你就听肖锋的吧,啊,没听人家说吗,不服输行,不服老不行,你再说自己没病没灾的身体好,你现在还能像年轻时一样一顿饭吃七八个馍馍,一下就扛动一百多斤的麻袋包吗?”
陈老七被小怡说得哑了很久才呜呜地说:“啧啧,真是女大不中留,连我小怡也不向着他外爷咧!”
三个人都哈哈地笑。
“去去,你去,从今往后,看船的事全交给肖锋,你以为爷爷真愿意去看那破船呢,我巴不得图个省心,天天享享清福呢。”陈老七嘴上虽这么说,可语气里流露出来的那份洋洋自得之情傻子也看得出来。
正睡着,半夜里,肖锋忽听到河对岸有人喊船,初一听,肖锋还以为是狗蛋呢,这都一连半个月了,狗蛋有好几次都是半夜喊船,肖锋撑着船把他渡到对岸,问:“狗蛋,你这深更半夜的要去哪儿啊?”
狗蛋说:“锋哥,你先甭问,我正干着一件大事。”
肖锋就呵呵地笑,“多大事,有天大吗?”
狗蛋却一本正经,“到底多大,我现在暂时保密,等我干出个眉目,我会自动找你,现在说了,一是怕你笑我,二是怕吓着你。”
“你就吹吧。”肖锋举着竹篙,呵呵地笑。
第三章 绝处逢生(7)
其实这两个月来,通过跟狗蛋的接触,肖锋已相当了解狗蛋这人的脾性,憨厚,讲义气,就是有点脾气火急,说白了就是有点愣头青,二杆子,怕人激,一激,好了,亲爹亲娘都没用,动不动就跟人拼刀子,大伙都知道他是个顺毛驴,就顺着他的毛撸。也可能是英雄相惜吧,自打第一次跟肖锋喝了酒,隔三差五的,狗蛋就会拎着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