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金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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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金山-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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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不由得自惭形秽,感到如今的周绪英和他何大福,犹如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从此再也不配来往了,心里不由得生出一丝惆怅。他神情木然地转过脸去,眼前瞬间浮现一幕幕与周绪英儿时一起玩耍的情景。
  他记得一次自己和周绪英相依骑在后院的桃树杆上,她拉着何大福的手,轻声说:“长大了,我们不管做什么事,要是永远不分离就好了!”情景如昨,言犹在耳,然而这一切都将失去,他们还没长大,就要分离了。
  “有人带你走,就不会饿死了。也许你以后回来,我已经饿死了,你再也见不到我了……”何大福哽咽得说不下去了。周绪英也早已是珠泪纷纷,梨花带雨。她木然地伫立在那儿,突然扯下脖子上的桃符,递到何大福手上:“桃符能避邪,你留着,做个纪念。”桃符!这是我们友谊的信物啊!何大福紧紧地攥着那枚桃符,转身含泪离去。
  何大福家后院有棵小桃树,是他父亲亲手栽的。父亲一辈子捕鱼为生,在渔业方面精通得几乎能与鱼对话。但他对花草树木也有兴趣,后院里的二三分地,被他栽满了花草树木。这些草木在父亲的精心培育下,仿佛有灵性似的挺拔茂盛,一派生机。每年春天,这棵唯一的小桃树开着粉红色的花,把整个庭院衬托得鲜鲜活活。记忆中,安徽和州何家庄老家,除了三间茅草屋外,就是那棵小桃树了。
  看见小桃树,何大福就想起了周绪英。周绪英生得俊俏,一笑起来俩酒窝,真像绽开的桃花。周绪英和他同住何家庄,两家靠得很近。何大福母亲姓周,大人讲,周绪英家与何大福母亲的娘家是同一个祠堂,还沾亲带故。论起班辈来,何大福还得叫周绪英姑姥。但是由于年龄相仿( 周绪英年长一岁 ),二人之间从小就没管过什么辈份不辈份,只是两小无猜的儿时伴侣。周绪英的父亲一直做些小生意,日子过得比何大福家好。她家没有男孩,只有四个女儿,周绪英排行老四,从小得宠,还有些男孩儿脾性。她很喜欢和何大福这些男孩子们在一块玩,扎猛子、放风筝、捉迷藏,疯得很。在何大福儿时的记忆中,他们一班童年朋友没有别的女孩,只有周绪英一人。
  小绪英最爱何大福家后院的那棵小桃树。每当桃花盛开的季节,她常常陪着何大福他们,偷偷到后院折一枝桃花插在头上。小小的周绪英桃花人面,一脸###。乡下小孩玩游戏除了打仗,就是抬新娘了。他们常常在周绪英头上插上小桃花,让她扮成新娘子,一班小同学推推攘攘簇拥着“新娘”,然后由大家轮流扮“新郎倌”。孙仁明、孙重藻、孙贤植、孙重敏等一班撒野的伢子用手叠起来做成轿子,让周绪英坐在上面,一边嘴里哼哼呀呀地唱:“呜哩呜啦,新娘子抬到家,”一边欢快地转悠,转了几圈就下轿,叫“新娘”、“新郎”双双跪在地上拜堂。刚开始转到何大福做“新郎倌”时,他还有点怯手怯脚不自在,周绪英将手搭在他肩上热情地鼓励:“怕什么!这是在做游戏,又不是当真的!”于是,何大福就和周绪英手牵着手,双双“入洞房”,玩得忘了回家。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讨饭路上的情怀(4)
何大福家后院那棵桃树是村上孩子们最眼馋的,往往不等桃子长熟,就有嘴馋的伢子爬上土墙头去偷摘桃子。周绪英也常常夹在男孩中爬墙头“偷”桃子吃。每当有周绪英在,何大福都“里应外合”,为他们“站岗放哨”。有一次周绪英爬上土墙去摘桃子,不小心摔下来,疼得哇哇直哭。几个孩子吓呆了,忙跑上前把她扶起来,何大福还哄着她说:“不要哭,这树上的桃子长熟了,我全摘下来给你吃!”周绪英立即破涕为笑。她笑得很灿烂,像一朵带雨的桃花。第二天周绪英由于脚跌伤了不能去上课,何大福竟像丢了魂似的,眼睛老是睃来望去的,眼睛都望酸了。隔天,他摘上几只桃子去看周绪英,还带去一件小礼物——用红丝线穿着的小桃符。那是何大福用小刀在桃核上一点一点刻出来的。周绪英见了,非常开心,睁大眼睛说:“我知道你肯定要来看我的!”然后把小桃符挂在脖子上,对着镜子照了又照,喜盈盈地说:“你真好!”
  何大福家后院那棵小桃树一年一度花开花落,何大福和周绪英也一天一天长大。到了1960年,二人都长成十四五岁的“小大人”了。儿时天真烂漫、纯洁无瑕的生活逐渐成为回忆。特别是1959年岁末到1960年初春,何大福的家乡遇到了历史上少有的天灾人祸,他和周绪英儿时快乐伴侣的生活从此结束了。何大福的母亲、小妹妹先后饿死,只剩下他和大妹孤苦伶仃。那时,周绪英家境略微好些,还上了初中,学校在沈巷,离他们村有七八里地,她一个星期才回来一趟,两人就很少见面了。偶尔碰见她,何大福也远远躲开绕道走。可谁想到,偏偏在何大福讨饭归来的路上,他被苦心等待的周绪英候个正着。
  悲惨难忘的1960年,何大福失去了父母和妹妹;失去了他家那赖以生存的三间茅草屋;失去了屋后面院子里那棵小桃树;失去了“人面桃花相映红”的周绪英!
  此后回想起来,何大福逐渐明白,那天周绪英是特意等在他回家的路上的。女孩儿有了心事,要出嫁远行了。儿时鬓发厮磨升发出的那种朦胧甜蜜的情感在心底发酵,鼓荡着一腔少女情怀。她特意等候在何大福讨饭归来的路上,要把最后的一点心事做个了断。即将嫁作人妇的少女,骤然间成熟了、长大了。那几粒珍贵的糖果,明白无误地刻写着友谊之外的一点情愫。要知道,在那个饿殍遍地的大灾之年,就算是大富人家也是不肯把这样珍贵的糖果轻易送人的!少年男女的互相爱悦,不是一个阶级、一个时代的特征,也不会因为物质的丰富抑或匮乏而泯灭。无论是升平日月还是灾荒之年,都无法阻拦少年男女对生命本源欲念的渴求!
  直到今天,何大福每每念及当年讨饭路上的那几粒糖果,都禁不住思绪万千热泪盈眶。那几粒糖果,焉知不是挽救他物质生命的化外方物,又焉知不是支撑他顽强活下去的精神食粮!
  二十多年后,何大福与周绪英又相见在安徽和州老家。在周绪英家的相框里,他看到一张照片:周绪英精神抖擞地站在一棵桃树下面,婷婷玉立,楚楚动人,她的两眼深情地望着正面——不知是在望着谁呢?是望着她的救命夫君孙贤木?或者是望着小时候他们那班小伴侣?何大福一直没问,她也一直没说。
  如期而至无法释然的少年情怀,依然要随生活的步伐前行。
  大年初一,何大福不再出去要饭,他开始动脑筋,千方百计去“谋生”。他在人家秋天扒过的胡萝卜地里重新过滤一遍,找些“残渣余羹”吃;在蚕豆地里“刨根问底”、“顺藤摸瓜”找些未烂的蚕豆吃,在田埂边、池塘边挖冬眠的“青蛙”吃……
  有一次,何大福乘着月光到生产队蚕豆地里扒开雪、刨去土,偷挖秋季点下去的蚕豆窝里的蚕豆。见不远处来了几个人,以为是来抓他的,急忙跑到附近的一块丘陵山坡上,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谁知过了一会儿,那几个人走了,原来他们也是来偷蚕豆的!刚起身,何大福被绊倒了,低头一看,是几个硬僵僵的死尸躺在那儿!……那时候,死的人太多,无法掩埋,只得往丘陵山岗上乱扔。
  有人说,一个人小时候吃过苦,长大了才能成才!万庆彪说,何大福就是这种人!从那时候起,万庆彪特别记住了这个人!
  

名“左”实“右”:“政治考验”过关
在金东化工厂,通过“###”的“战斗洗礼”,何大福经受住了“严峻的政治考验”,使他在政治上开始成熟。
  “###”爆发时,何大福正好二十岁,因为“根正苗红”,成为当然的“造反派”。金东化工厂是全县最大的工业企业,根据“工人阶级领导一切”的“最高指示”,成了全县“###”的“红色革命根据地”。那些日子,工厂经常停工闹革命。###、写大字报,闹得不亦乐乎。化工厂800余名职工,一下子分成两派,科长以上的十几名干部,全部都有了“问题”。1966年9月3日,当时的党委成员、人事科长成洪由于平时“出人头地”太犯嫌,“造反派”们制作了一个大大的高帽子,给他戴在头上,胸前还挂了一块牌子,写着“坚决打倒反革命分子成洪”,用红叉一画,走在最前头。跟在后面几个戴小高帽子的是厂里原来的积极分子。几百人跟在后面不断呼号,直奔县委,要求县委书记邹平表态,坚决撤成洪的职。从此,化工厂造反派打响了全县造反的第一炮,这个根据地红极一时,在当地折腾了好多年。
  在那个年代,金东化工厂“一把手”万庆彪真是受足了苦。他身高近米,气度非凡,1964年何大福刚进化工厂当工人时,万庆彪到车间视察,威风凛凛、一身正气,像个大将军。不料“###”一来,他一下子成了走资派,后来还成了“死不改悔”。被发配到全厂最苦的造气车间拖板车、运煤。那时他已四十多岁,每天拖几十板车的煤,确实够受的。这个工种,企业都是在外面请苦工干的,现在轮上他了,这叫“劳动改造世界观”。如今想来,何大福真不知道他当时怎么熬过来的。最令何大福难忘的,是他上台挨批斗那天,他开始挂了块大牌子接受造反派的“批判”。谁知会场气氛越来越激烈,最后人们高喊着让万庆彪跪下来低头认罪。万庆彪还没跪稳,造反派一名骨干跑到他背后,用穿着厚底皮鞋的脚往他的腰部猛踢了一脚,万庆彪当场“啊唷”一声趴了下去。过后他又慢慢地爬起来重新跪在地上,那个造反派接着又是一脚。连续两脚,何大福见了,好像不是在踢万庆彪,而是在踢自己,他不忍心看,把头低了下去。
  从那天以后,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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