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醉》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菊花醉- 第3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盛不下了。麦金农让陈传也买了一副挑担,专门挑他采集的植物标本。这下子可把陈传折腾惨了。他长这么大,就没做过体力活。读书不成,才到了上海为人当跑腿子,主要是靠嘴皮子混饭吃。
  这次虽然是奥斯瓦尔德领事吩咐的差事,但算麦金农自己出钱雇的劳力。按天算,管吃管住,一日一两银子。陈传觉得这趟差事太合算了,又有车坐,又有马骑,说不定还夜夜有个小妞搂着哩,而且还是这位洋傻子掏腰包。
  谁料得到,麦金农干起活来,是这样的认真和不怕吃苦。为了多采集一些植物标本,他专捡少有人烟的地方去。陈传领的路他偏不走,他自己拿了一本错误百出的地图,对照着走路。那本地图是十几年前一个葡萄牙冒险家到内地探险时绘制的,许多地名都不准确。但麦金农就是相信,一点办法也没有。
  半个月的路程,他们整整用了一个月。到了舒城时,已经快到十月底。陈传也差不多锻炼成一个壮劳力了,肩膀上磨破的血泡全结了痂,有了一点茧子出来。在芜湖过江时,还遭遇了一次危险。湘军水师正好路过,一看几个棒苦力,便要抓他们的差。陈传千求万告,说是家里死了老娘,回去奔丧的。那些营兵兀自不肯,非要打开麦金农的行李箱检查,还说怎么看着这个大个子不像中国人。陈传说:“他祖宗八代都是中国的种,正经江宁人。我敢担保,他是我的亲堂兄,叫陈宣。不信你们看路引。”
  他们的路引是在上海时开好的,通过英国领事在上海县衙门弄的,倒是真的。那些兵勇看了路引,算是相信了。请示了他们的管带,才放了行。
  汪醒陶与这个表侄已经多年没有来往,一是路途遥远,二是陈传的为人,与汪醒陶相差太远。汪醒陶与胡英分手后,一直没有外出,后来太平军逼近庐州府合肥县城,皖西一度为其占领。舒城的守将是李鸿章的岳父吕贤基,在太平军胡以晃的猛烈攻击下,城破自尽。不少茶农因此破产,汪醒陶的茶园也受了损失。他曾想去湖南找胡英,但因路途艰难又作罢。
  后来太平军退往皖南一带,从湖北到南京的长江一线,全被封锁了。他就更不作到南方一游的打算了,每日里安心地养花种茶,甘心做一个乱世的隐者。
  听小厮通报说有亲戚来访,他都没把陈传认出来。一路奔波劳碌,几个人都是满面风霜,十指黑黑,与白居易笔下的卖炭翁没有区别了。麦金农的白脸,已成了黑脸,根本不用再用演戏的颜料涂抹,只是那一双长满金黄色毛发的大手和褐色的眼珠,让汪醒陶惊诧了一时。
  陈传放下已磨得油光发亮的扁担,几乎哭出声来,对着汪醒陶跪倒叩头,哽咽道:“表叔,你老人家还好吗?”
  汪醒陶看了好大一会这个衣衫破烂,满面尘黑的汉子,疑惑地把他搀扶起来,问:“恕我眼拙,不敢相认。请问足下高姓大名?”
  陈传一听,哇的就哭了:“表叔,您真的认不出来了吗?我这一趟差事倒了血霉■。我是江宁的陈传啊。”
  汪醒陶想了半日,恍然大悟道:“哎呀,原来是你?你到哪里去了,怎么搞得如此狼狈?”
  陈传抹了一下眼睛,用手一指麦金农说:“都是这位洋……杨大爷做的好事。放着高车不坐,骏马不骑,偏偏要用两只脚来走,你说这不是十三点是什么?”他情急之下,胡诌了麦金农姓杨起来。
  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菊花醉》第五章(6)
汪醒陶说:“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大家进去再谈吧。”
  一行人进了院子,汪醒陶唤小厮打来清水,与几个人把脸洗了。各自清爽了一些,恢复了本来面目,只是嘴唇缺水,暴裂成皮。汪醒陶命小厮去灶间烧了一锅开水,把那菊花茶用粗瓷黑碗盛了,冲泡起来,端了给三人饮用。
  陈传看着粗瓷碗,抱怨道:“表叔,你不是欺生吧?哪有用这样粗劣的东西为客人泡茶的?”
  汪醒陶笑着说:“不是我如此待你,而是你自己要如此。”
  陈传问:“我啥时候要你用粗瓷黑碗盛茶来?”
  汪醒陶道:“那年你落第后,来我家散心。我用上等的舒城兰花为你烹制,你却嫌麻烦,只要粗黑瓷碗盛来,不拘什么茶。难道你已忘了?”
  陈传不好意思地笑了:“难为您老人家还记得此事。那时我不喜欢喝茶,现在不同了,我给你带来个茶博士。”他说着用手一指麦金农。他听奥斯瓦尔德领事喊麦金农为博士,又见他一路上净与茶农打交道。遇见一种好茶就连饭也不吃了,心想肯定是茶博士无疑。
  汪醒陶不明就里,还以为这个长得怪怪的大个子是哪个茶楼的方家。于是急忙施礼,说:“不知先生亦是品茗之人,有失恭敬,尚祈海涵。”他命小厮速生炭火炉,再取山泉水,要为尊贵的客人烹制香茶。
  麦金农对他的行为迷惑不解,也没有听明白他说话的意思,只是满面带笑地客气点头,说:“我们前来打扰,不好意思。我主要是想请您帮我搜集一些好的茶树种子与树苗。”
  汪醒陶听他说话怪怪的,又瞥了他一眼,口中道:“好说,您先品尝一下我的菊花茶。”
  麦金农听他道“好说”二字,还以为他答应了,就连声道谢。又从兜里掏出一张银票,递给汪醒陶说:“汪,这是一百两银票,‘升泰合’钱庄的。你们中国最大的钱庄,到哪里都可以兑付的。”
  汪醒陶愣住了:“我们中国?什么意思?”
  陈传一看要说漏了,想插嘴,但麦金农已经接过话说:“这是我买你的茶树种子和茶树苗的报酬。”
  汪醒陶说:“你说我们中国是什么意思?我的茶树种子是不卖的。”
  陈传抢过话头说:“是这样,这位杨先生,”他掉过头去对麦金农说道,“你是姓杨吧?对,你是姓杨,记住了。”回过身又对汪醒陶说:“是这样的,这位杨先生是刚从南洋回来的,他爷爷那一辈下的南洋。他们一家特别爱喝茶,就想在南洋试着种一点,就让他回来买一点茶树种子。茶树种子咱们还不有的是?平时还不到处乱扔?送给他一些也无妨,何况他要出钱买。”
  汪醒陶的脸色缓和了下来,说:“你又在胡说八道。你见过哪个茶农把种子乱扔来?想买好茶叶多少都有人卖。要买种子和树苗,你拿钱去试试看?”
  陈传说:“表叔,我们这不是千里迢迢,冒着危险来找您老人家了吗?都是同宗同种,他们想种茶的一片苦心,您也要理解呀。帮他们一把吧,都是中国人。再说了,要是他们把茶叶种成了,让外国人都能喝上,还不是好事?你辛辛苦苦钻研那么多年的茶叶,不就传到爪洼国里去了?难道不是好事么?”
  汪醒陶沉吟半晌,说:“既然如此,那就跟我到茶园里看看,他到底想要什么样的树种和茶苗。”
  陈传一听高兴地要跳起来,就对麦金农挤了挤眼睛。麦金农不懂他的意思,但清楚他不宜多说话,就随着汪醒陶出了柴门,到茶园里去。
  皖西的山地,高峰不多,一般多为丘陵状。茶园也因地制宜,随山势而舒展。此时正是秋高气爽,碧空如洗,几抹淡淡的白云,更增添了蓝天的纯净。山坡上,岚光溢彩,紫气迷蒙;竹林茅舍,隐蔽其中,有如人间仙境。航埠河从大别山蜿蜒而来,沿山脚流过,向东北汇入巢湖。在这静谧的田园风光背后,哪里能想得到,就在几百里之外,数十万人正在拼命厮杀,刀光剑影,血流成河呢?
  汪醒陶带领他们,漫步茶园之间,指点着茶树上的秋叶,讲解着各地绿茶的习性特点,品种优势,采青与制作的不同,听得麦金农入了迷。
  在归来的路上,麦金农虔诚地问道:“汪先生,绿茶与红茶到底是不是同一种植物呢?哪里的红茶是最好的?”
  汪醒陶不明白植物的含义,但他明白问话的意思,答道:“我对红茶钻研不深,但红茶是由绿茶所制,是断然不会错的。至于哪里的红茶最好,这个我说不上来。中国的名茶太多,光是红茶就有几十上百种,最好一说实在不能轻易下断语呀。”
  回到家里,小厮已经烧好了水,把茶沏上了。几个人坐下来品茗闲话。麦金农说:“汪先生,我想请你到国外去,你愿意吗?”
  “到国外?”汪醒陶一愣,随即笑了起来,“飘洋过海,到硫球国?我还从未想过,也不会去想。父母之邦,生身之地,岂敢轻易舍弃?再说,我身无长技,去海外又做什么呢?”
  麦金农说:“你可以帮我种茶树,管理茶园。我会付给你丰厚的报酬的。”
  汪醒陶笑了起来:“功名富贵于我,如浮云耳。一餐一饭,一床一榻,一桌一椅,一壶一茗,一草舍一茶树,使我可以清心,可以洗目,忘无形之烦忧,养有用之精神,可也可也。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他闭目摇头,吟诵起来。
  

《菊花醉》第五章(7)
麦金农悄声问陈传:“你表叔说的什么意思?”
  陈传道:“又犯病了。中国许多的读书人都有这毛病,放着富贵不要,只愿意喝清茶。不是十三点是什么?”
  汪醒陶睁开眼睛:“我却可以为你推荐一人,助你成功。”
  麦金农喜出望外,连忙问道:“此人在哪里?如何找到他?”
  汪醒陶说:“我也不知此人现在何处,如何去找他。但如果你能找到他,你的种植茶叶的梦想是易如反掌。”
  陈传道:“表叔,说了等于白说。既然找不到此人,他就是如来佛,也没有一点用处。”
  麦金农说:“他叫什么名字?”
  汪醒陶说:“此人姓胡,名英,字嘉良,湖南安化人氏。这个人是中国茶叶行中大名鼎鼎的人物,生意遍及南北。精通茶树栽培与茶叶制作,红绿黄白黑青,六茶之技都难不倒他。”
  麦金农兴奋地问:“那我们明天就到湖南去。”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