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当时树后面有个打盹的人,一觉醒来发现边上直挺挺的兔子,兴奋得不得了,捡回去做了一顿大餐。他觉得这是一棵神奇的树,会提供又肥又美的兔子,所以自此以后天天都来这棵树下等着捡兔子,但是再没有碰到过受刺激过度的兔子。也许是因为爱吃白菜的龙到底不多,被兔子抓到吃白菜的龙就更加少之又少,所以后来他饿死了。
这个故事是太白金星在课堂上讲的,他得出的结论是,不要随便调戏兔子,因为兔子是种刚烈的动物,当然嫦娥的宠物除外,它已经被嫦娥修理得丧失了一只兔子的志气。当时我在他的唠叨声中昏昏欲睡,被他用玉如意狠狠敲了一下头,起了老大的包,像长了第三只角,这个包让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被天上诸人诸仙诸兔子所嘲笑,我于是常常摸着它想,这个长着山羊胡须的老头说得不无道理。
然后是在一个炎热的夏天中午。
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天,已经有很多很多天没有下过雨,地上像下了火,我吃饱了呆在山洞里睡觉,没招谁也没惹谁,忽然“呼”的一声,一个东西从天而降,正正砸在我的眉心,然后落下淡黄色的长须飘呀飘的,弄得面上极痒。
我皱眉,小心翼翼地伸出前爪,我扯、我扯、我再扯……扯不动?忽地一阵阴风闪过,眼前多了一个穿黑袍子的年轻人,手持长剑,杀气凝于眉宇,逼人而来。
我怯怯地退了半步,想一想又觉不妥,在我的地盘,凭啥要我退?于是昂头挺胸,直直地看住他。
他左瞧瞧右瞧瞧,瞧见我额上的东西,一愣,换了一张和蔼的面孔弯腰问我:“你可看见一条龙从这里经过?”
“啥?龙?”我迅速地左右张望了一下,摇头道,“我没看见。”
认父(2)
“哦。”年轻人若有所思地转身走了几步,想起来又回头,伸手一扯把我额上的东西扯了下来,这回我看得真切,是一张黄色的纸,上面歪歪扭扭爬了些小蛇,像是鬼画符,不过反正我也看不懂,于是四肢一展,继续睡觉。
我梦见我坐在茂盛的树林里,面前堆积如山的苹果,我前爪抓一只,后爪抓一只,嘴里咬一只,角上还挂一只,正吃得不亦乐乎……忽然又一阵阴风过来,迷迷糊糊抬头一瞧,一个黄色的东西在面前飘啊飘的,然后再一次看到那个穿黑袍的年轻人,手持长剑,杀气腾腾地闯进洞来,看见我,又一愣,露出十分迷惘的表情:“怎么又是你?”
我眼巴巴地瞧着他:“怎么又是你?”
年轻人摸摸脑袋,勉强笑了一笑:“你看见有条龙过去了么?”
“没,我一直在睡觉。”我干脆利落得地回了他。
年轻人于是叹息一声,走了,当然临走也没有忘记把那张黄纸揭下来,顺便叮嘱我:“要是你看见一条龙,一定记得喊我一声。”
我应了他。原本还想睡,但是被这么一搅和,已经睡意全无,于是我爬爬爬……爬出山洞去找吃的,因为大旱,很多树都枯死了,大片大片枯白蜷缩的叶子,或者光秃秃的树枝,要找吃的可不容易,我叹着气,正艰难地从一棵树上跳到另一棵树上,忽然脑门上一凉——没错,又是那东西!
年轻人再一次瞧见我眯眯的小眼睛,面色忽地惨白,手撑在树干上,一低头,“哇”的一下吐了大口的血,然后仰天大喊了几句什么话,就倒了下去。
那几天树林里格外热闹,来了很多人将他抬出去,他们念叨的一些话我也不大懂,好像是在说大旱,花了很多钱请了人来祈雨,他说这里有一条龙,他可以把龙唤出来祈雨,但不知什么缘故一直找不到那条龙,于是一口气没上来,就含恨身亡了。
兔子也说这里有龙,可是我成天在这里游荡,怎么就从来没有碰上过呢?我晃晃脑袋,觉得这条龙实在是个不可思议的家伙,怎么说这么多年邻居,出来打个招呼也是必要的吧,老这么藏着掖着多失礼啊。
最后是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里,一道闪电劈开长空,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就醒了过来,睁眼一瞧,有个黑影怯生生贴墙站着。我伸出爪子在他眼前晃一晃,再晃一晃,他还是一动不动,我琢磨着,莫非是个傻子?
一念未了,就听那黑影瓮声瓮气地说:“我是你爹。”
说时迟那时快,就听得“咔嚓”一声,一个霹雳横地劈下,朗朗夜空被劈得粉碎,脚下的土地四分五裂……幻觉,一定是幻觉,我急急翻了个身,把头转向山洞里头,哆嗦着念叨:“没事没事,接着睡……接着睡……”
良久,万籁无声,我于是相信方才只是一场幻觉……也许是寂寞太久了,要知道,虽然我是这片树林里最好看的最出色的最厉害的……妖怪,不过,一只妖怪也是会寂寞的,特别是,当这里没有比你更好看更出色更厉害的妖怪的时候。
正作如是想,忽然角上一重,一只爪子温柔地搭在我的角上,那黑影柔声道:“别怕,我真是你爹,我找你很久了,你……不信么?”
我挣扎着要起来,陡闻此语,四腿一软又摔了下去。这时候天已经亮了很多,微弱的光线中我看见站在我面前的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头,他说的第二句话显然比第一句话要清晰很多,像是之前含了太多的水汽,这时候都散去了。而头顶温热的触感在提醒我,这好像不是梦……
认父(3)
不是梦……难道他真是我爹?
我仔细打量他,他也挺起胸膛配合地让我看个清楚。许久、许久以后我终于问出第一句话:“我……长得好看么?”
又一道闪电劈下,老头眼中露出极度惊恐的神情,然后“咻”的一下,不见了。
我想他也许是和兔子,还有那个黑袍的年轻人一样受了什么打击,不过更大的可能是,这根本就是一个梦。我一向多吃多睡,少想少动,所以这个念头也就一闪而过了。
我像往常一样在树林里跑来跑去找吃的,可是到这一天正午的时候我的希望就破灭了——因为我再一次看到那个慈眉善目的老头,僵尸一样直挺挺出现在我的面前,鼓起勇气说:“我真是你爹。”
我拿爪子拍拍他的脸,热的——为什么大白天他也会出现呢?莫非是白日梦?我想了很久也没有别的结论,但是这一次他一直站在我的面前硬挺着,没有消失的打算,我只好耐着性子同他讨论这个问题:“你说你是我爹,可是你看看,我可有哪一点像你?”
这倒是真的。
老头虽然说不上好看,好歹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啊,我的意思不是说我的鼻子长得像嘴,或者眼睛长得像耳朵,而是说,这家伙怎么看都是一个人,而我生了短翼、双角、卷尾、突眼、獠牙,怎么看都和他不是同一种妖怪。
老头见我口头松动,明显一乐:“你没听说过吗,龙生九子,九子不像龙。”
“没听说过。”我诚实地回答了这个问题,心里却不由一动:又是龙?
老头瞧了瞧我,露出一个异常阴险的笑容,忽然仰天大喝一声:“阿牛!”
一个淡黄色的不明妖怪从天上掉下来,长长的身躯像蛇,身体上覆盖了一片一片的小鳞,头上有角,甚小,明显没我好看,他哼哧哼哧地白我一眼。老头说:“这是我大儿子囚牛,和我也不大像吧?”
我摇头,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
老头气得暴走,花白的胡子四下乱飞,忽然又喊了一声:“小鸭!”
“忽”的一阵阴风过去,面前多了一张貌似豺狼的脸,瞪着鸭蛋大的眼睛,也许是在笑,但看起来更像在哭,他凑到我面上闻一闻,阴森森地问老头:“爹找我有事?”
“这是你二哥睚眦,长得那个……也不大像我。”老头尴尬地看我一眼,也许是因为这个二哥长得实在*人怨。我沉默着摇头,表示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是显然他误解了,什么嘲风啊,蒲牢啊,霸下呀……一口气又喊了七个名字古怪的家伙出来,最后出来的是一条大鱼,他欢天喜地地东摸摸,西看看,完全无视老头铁青的脸,拽着我头顶的鳞,笑嘻嘻地说:“她和我们不一样诶,老爹,你确定她是二姐貔貅吗?”
自然不一样,我比你们九个加起来还要好看许多倍,我这样想,并没有出声,因为这时候老头已经在懊恼地扯着自己的头发,老脸皱作一团:“你到底要怎样才相信我是你爹啊?”
我疑惑地看着他,话说,你让我见的这九个家伙,除了证明你家遗传有问题以外,还能证明别的吗?可是我一向尊老爱幼,见他如此难过,便只马马虎虎认了这个爹,说道:“我倒不是不信你,我只是想问问,你……是龙,那么,是不是说,我也是……龙?”
老头翻了个白眼给我:“你说呢?”
我站在明媚的阳光下面,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片茫然,原来我就是那只爱吃白菜的龙,就是那个把黑袍年轻人郁闷得吐血身亡的龙吗?
有生以来第一次忍不住叹了气,我郑重地问我的九个兄弟和刚认的老爹:“我长得好看吗?”
晴空里忽然响起十道霹雳,一阵古怪的抽气声,然后烟尘滚滚,之后,我面前就只剩下白得晃眼的阳光了。
好看的神仙(1)
我奄奄一息地蹲在天庭的莲花池畔,已经很多天了。
起先老爹是要带我回东海的,但是下水之后我出现很奇怪的状况,比如鼻塞、头痛、嗓子疼,经章鱼大夫鉴定,我……感冒了。
据说这种千年万年以来都从来没有在水族出现过的病症让章鱼大夫悚然而惊,最后告诫我的父亲,也就是东海龙王:“二公主暂时不能适应东海。”
无可奈何,老爹只好把我送到天上来。
天上不比人间。
人间有人间的寂寞,但到底是热闹的,到处都是吃的,到处都有活蹦乱跳的动物,花热热闹闹地开,树热热闹闹地绿,随便发生点什么都能让我乐上好一阵子。
天庭就是个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