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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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一叹-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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件都被反复搓捏,任何细节都被反复盘问,而我们始终微笑以对的有趣情景。心想,到了别人的地界还有什么脾气,何况我们是自己找来的,忍一忍、熬一熬,没有过不去的事。但是万万没有想到,我们遭遇的严重性远远超过一切预计-一暂且按下不表吧,本日记在海内外很多报纸同步发表,不能给全队这些天的活动带来麻烦,我想广大读者是能理解的。
    在边防站的铁丝网前,我实在看不懂眼下发生的一切,只能抬起头来看天。今天早晨我们四时出发,在约旦境内看到太阳从沙海里升起,看着它渐渐辉耀于头顶,又在我们的百无聊赖中移向西边,终于,在满天凄艳的血.红中沉落于沙淇。就在这一刻,我怀然心动,觉得这凄艳的血红,一定是这片土地最稳固的遗留。
    一次次辉煌和一次次败落,都有这个背景,都有像我一般的荒漠伫立者。他们眼中看到的,是晚霞中的万千金顶,还是夕阳下的尸横遍野?
    我今天没有看到这一些,只看到在肮脏和琐碎中,不把时间当时间,不把尊严当尊严。想想也是,这片最古老的土地,说起四五百年就像在说一瞬间,对于建助玫尊卑,早已疲钝得不值一谈。
    直到黑夜,才勉强同意进关。这时,我们面临的是六百公里的沙摸,惟一的一条公路就是国际间非常著名的“死亡公路”。不知有多少可怕的车祸在这条公路上发生,据说不止一国的大使都是由此而结束生命。我们没有其他选择,只能饿着肚子拼命赶路。
    早已打听明白,沿途除了一个加油站之外,其他什么也没有,而劫匪却经常在这一带出没。路上有一辆神秘的小车紧随我们的车队,我们J 决它也快,我们慢它也慢,我们故意停在一边让它超车它又不超,这在此地可算是一个险情,不管是苦是匪都十分麻烦。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它没有任何行动,车队终于在凌晨赶到了巴格达。
这是一个有着宽阔街道的破旧城市,遗憾的是并非古代的破旧。好像是一个本来就不考究的现代东西,在烟熏火燎中被搁置了二十年。路上没有人,亮着很多日光灯,却没有从屋子窗口泛出的灯光。也许是因为我们到得太晚,或太早。
就在这种无可言喻的沉寂中,眼前出现了一条灰亮的大河。
   自从我们告别尼罗河之后,再也没有见到如此平静又充沛的河。底格里斯河!我们终于醒悟,一切小学地理课本的开头都是它,全人类文明的母亲河。我轩轻叫一声:您早,我的大河!
    我们走那么远的路,都在寻找。在西方文明的摇篮希腊,我们看到了希腊受埃及滋养的明显证据,为此,还特地到了滋养的中转地克里特岛。然后我们追根溯源来到埃及.但在一次次惊叹后也越来越明白,埃及不是起点。现在,世界学术界已不怀疑,滋养埃及的是两河流域的美索不达米亚文明,而美索不达米亚(Mesopo 加nia )的含义就是两河平原。考古学者们一次次发现,又引矣及的古代语言追索越早,就越接近于两河文明。两河,从公元前一千年再往前推,至少有三千年左右的时间,一直是早期人类文明的一个重心。
     两河,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如此紧密地靠在一起,几乎大半个世界都接受过它们的文明浸润,因此各种语言都无数遍地重复着这两个并不太好读的名字。我现在终于看到了,在一个死寂的凌晨,在一种难以言表的彻骨疲惫中,在完全不知明天遭遇的惶恐里。
但是,一旦看到,一切都变了。谢谢您,我的大河。
一九九九年十一月九日,伊拉克巴格达,夜宿DarAI 一Salom 旅馆
如何下脚
凌晨抵达时找了一家号称四星级的旅馆住下,但全队每一个人很快得出了一个共同的结论,这是平生住过的最差旅馆,包括尚未改革开放的中国大陆在内。
一个旅馆破旧、简陋、没有设备,都可忍受,但应该比较干净,谁想这个旅馆凡是手要接触的地方都是油腻。束手敛袖不去碰,满屋又充斥着一种强烈的异味,不是臭,而是一种闷久了的擅味加添了丝丝甜俗而变成的呛鼻刺激,让人快速反胃,好在我们已经十.几个小时没有任何东西下肚了。我长时间站在仅可一人容身的小窗台上,不到匕注屋。
    必须搬,但不知道还有没有稍稍像样一点的旅馆。突然想到,联合国秘书长安南来伊拉克调解时住的是一家叫拉希德(Rasheed )的旅馆,世界各国记者也住在那里,在国际新闻中经常提起,应该不会太差。子是,我们的车队好不容易挣脱一双双乞讨的小手,去寻找拉希德。果然不坏,但刚要进大堂,发现门口水磨石地下镶嵌着一幅美国前总统布什的彩色漫画像,下有一行英文字:“布什有罪”。
    这幅画像做得很大,正好撑足一扇门,任何想进门的人都必须从布什先生的脸上踩过,很难避开。我对布什先生这位瘦瘦的老人印象不错,前些天还在ABC 电视中听他谈回忆录出版和儿子竞选,因此很想躲开他脸部最敏感的部位,小心翼翼从他.肩上踩过去,但还是碰到了他的耳朵,真是抱歉。
    不知安南秘书长经过这里时,是如何下脚的。住下了,总要换一些钱,顺便打听一下本地的消费情况,结果令人吃惊。
    这儿的货币叫第纳尔(Dinar ) ,原先一个第纳尔可兑换三个多美元,现在官方宣布的比价也不低,但实际上,已贬值到一干九百第纳尔兑换一美元,也就是说,一元人民币可以换到二百四十个第纳尔。政府每月配给每个居民九公斤面粉,两公斤大米,以及少量的搪、食袖、茶,至于薪水就微乎其微了。
    我调查了一下,这里一个工人的月薪是七百五十第纳尔;一个中学教师的月薪是三千第纳尔,相当于一个半美元;一个局长的月薪相当于五美元,一个政府部长的月薪相当于十美元。那就是说,除了政府配给的粮食,他们很难到商店里购买任何东西了。
    例如,苹果是一千五百第纳尔一公斤,相当于一个中学教师半个月的薪水。中国产的普通铅笔,每支七百五十第纳尔,正好等同一个工人的月薪,而一个中学教师的全部月薪可购买四支,这也是多数儿童失学的重要原因。更离谱的是,在我们所住的旅馆小卖部,不包含邮资的明信片每张一千第纳尔,而一本普通的旅游画册居然高达四万第纳尔,等于中学教师全年的薪金。市场,是为外国旅游者和暴富的走私者开着,但又有多少外国旅游者呢。
    让我们这个车队感到兴奋的是,汽油的价格低得难以置信,只需五十第纳尔一公斤,也就是一元人民币可灌足五公斤,而且是高质量的好油。由此想到,这个国家只要在比较正常的情况下实在没有理由贫困。我在一本国际地理书籍中读到过这样一个断语:“巴格达,简直是浮在油海上的一个岛。”更何况,两河流域依然水草丰美,鱼肥羊壮。如果说,这点水草曾经大大地润泽了历史,那么,浩瀚的油海能给两干万人民带来何等的富强!但是,极度辉煌的古代文明和极度优越的自然条件,在这儿都变成了反面文章。现在,连世界上最贫清地区的人们,也在远远惋惜这个真正“富得冒油”的地方。陈鲁豫到街上走了大半天,回来告诉我,这儿的人们已经度过了疑间期、愤怒期和抱怨期,似乎一切都已适应,以为人生本该如此。
    我自言自语:“不知有没有思考者?”鲁豫说:“大概很少,甚至没有,这就是为什么我在街上逗留五分钟就十分沮丧。”
    文明的传统那样脆弱,大家似乎成了另一种人,再也变不回去。
城中最高的塔楼上有旋转餐厅,可吃到底格里斯河的烤鱼和烤全羊,摆设也上规格。吃一顿的价格是二十美元,即相当于一个政府部长两个月的全部薪水。但那里吃客不少,莫非所有的部长今夜都下了孤注一掷的决心?这座塔楼以一位领导人的名字命名,海湾战争中被炸毁,立即重新建造,比原来的更高、更豪华。在塔楼旋转餐厅上往下看,灯光最亮的地方是刚刚落成的又一座总统府;在塔楼底下,有一座巨大的全身站立铜像,在他脚边,是,些爆炸物的残骸,又夹杂.着科威特领导人、撒切尔夫人等等的白铁铸像,布什先生当然也汞冽其中,可惜琐小得全成了铺路的渣滓,等待着巨脚的踩踏。
一九九九年十一月十日,伊拉充巴格达,夜宿n 助heed 病民馆
一屋悲怆
我历来在旅行中寻访的重点,是遗迹现场而不是博物馆,但又喜欢在寻访之前或之后去一下博物馆,找一个索引或做一个总结。一直处于战争阴云下的伊拉克,古迹的保存情况如何?对此我一无所知,心想不如先去一下国家博物馆了解个大概再说。
    博物馆在地图上标捌反醒目,走去一看,只见两个持枪士兵把门,门内荒草离离。我们的编导辛朋朋小姐前去接洽,答复是九年来从未开放过,所有展品为防轰炸都曾装箱转移,现在为了迎接新世纪准备重新开放,已整理出一个厅。能否让我们成为首批参观者,必须等一位负责人到来后再决定。
    于是,我们就坐在路边的石阶上耐心等待。 
院中前方有一尊塑像,好像是一个历史人物,但荒草太深我走不过去,只能猜测他也许是汉漠拉比(Ha 。 muraPe ) ; 也许是尼布甲尼撤(Nebuchadnezzar ) ,我想不应该是第三个人。这么一想,我站起身来,慢慢在博物馆的门口徘徊,趁着等待的闲暇搜罗一下自己心目中有关两河文明的片断印象。
先得整理一下时间概念。现在国际学术界都知道的“楔形文字”,证明早在公元前四千五百年前两河下游已有令人瞩目的古文明。但是,大家在习惯上还是愿意再把时间往后推两千五百年,从公元前两千年以后的兰个王朝说起,那就是巴比伦王国、亚述帝国和后巴比伦王国。这兰个主国代表着两河文明的显赫期,历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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