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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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一叹-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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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九年十月二日,希腊伯罗奔足油胶半岛的奥林匹亚(olylll 禅a ) ; 夜宿Eu 哪旅馆
全场一片哭声
奥林匹亚划匕心良难放下,这么远的路回到雅典,还专门找了一个奥林匹克旅馆住下。
    为了把奥林匹业的感觉延续下去,我们又到雅典市内的现代奥林匹克运动场看了看。这是现代奥林匹克运动的起点,一八九六年世界第一届现代奥运会在这里举行。运动场呈马蹄形,就像现在我们常见的体育场切去一端,横断面正对大街,十分奇特又十分壮观。全部观众席都用大理石砌造,一百多年居然洁白如新。
一九九六年奥运会正逢现代奥林匹克运动的一百周年,希腊.人想,现代世界什么也轮不上我们,这一百周年的奥运会总该在它的发生地举行了吧?他们一厢情愿地算定那一届的主力讨又一定能争取到,那天晚上就在这个运动场,座无虚席,全带来了礼花和香缤,准备用希腊语向着千年前的圣哲、百年前的先辈高喊一声。
    但是,他们最终听到的胜利者是美国亚特兰大,愣了一下,然后全场一片哭声。
    其实岂止全场,那些天整个希腊都在哭泣。从国家领导到民众都表示,希腊再也不申办奥运了,这句看似平常的话带着锥心泣血般的大悲哀,就像一位老母亲招不回自己的儿子,宣布要斩断亲隋关系。
    奇怪的是,这样的宣布在世界上没有引起太大的震动。今天的世界多么现实,谁也不再理会历史血缘和文化伦理。希腊人感叹了几声“可口可乐打败了奥运精神”; 然后决定放弃以前的宣布,重新召唤离家多年的儿子。结果,我们知道,希腊申请到了二00 四年奥运会的主办权。又有一个更新更大的奥运体育场在雅典落成,但估计,开幕式还会到这个一百多年前第一届奥运会的会场来举行,至于圣火,当然应该在两千五百年前的奥林匹亚点燃。开幕式上的表演,我想不必花哨,只要狠狠地做足古代的文章,希腊有这个资本。
    身边有人在问:如此朴实的雅典,连五星级宾馆镯时反难找到,能承受得了一次奥运会吗?我想是可以的,理由是,两千五百年前,许多国家还不知道在哪里,希腊已把大规模的体育比赛组织得井井有条。当时希腊的各个邦国心照不宜,任何战争都为体育竞赛让路。至今许多比赛规则,在当时已经制定。这种惊世骇俗的早期组织天才,不可能全烈黔民灭于这个人种、这块土地。
一九九九弃十月二日,希腊稚典,夜宿Royal olympic 旅馆
雅典地震
希腊在今年九月七日发生过强烈地震,震过之后,星相学家宣布,十月一日至兰日仍有地震,政府对这种容易引起棍乱的预言有点恼火,于是在报纸上批驳,要大家不要相信。但这种事,要大家完全不信才员难,因此都等着这几天n 
前些天我们曾到达芙妮(Dafui )修道院叩门,不准进人,因为九月七日的地震对它有损坏,正在修理。我们一看围墙,果真塌了,现在正用铁栏围住。不甘心空来一趟,我们爬到后山从高处看,一看就难过,因为所有的修理人员和保卫人员者叼主在空地的蓝色帐篷里,可见损坏确实不轻。这是一个集罗马式、拜占庭式和哥特式建筑于一体的著名修道院,一九五四年大地震时受过严重毁坏,今年又是一次。我们担心星相学家汉寸l 一月初的预言的应验。今天是十月二日,正是预言中的日子,但一忙,都忘了。许戈辉住在我隔壁,今天的旅程使她很劳累,一回来就睡了。晚八时,我感到写字台在晃动,站起来发觉地也在动,还没作出判断,电话铃已经响起,是许戈辉:“秋雨老师,地震,逃不逃?〃 
    “逃!”我刚说完,只听砰的一声,她已经从屋子里蹿出来,站在走廊上了。
这时的许戈辉一身睡衣,冲出来时顺手抓起那件淡黄色的工作服裹在身上,只穿一双袜子,但手里却拎着一双运动鞋。她急速地向我解释:读过一本防震知识的书,说地震过后地上有很多碎玻璃,所以要拎一双鞋。我问:“那么我们下楼?                    
她说:“我这个模样怎么下?” 
    我说:“那就把衣服穿好吧。”
    她说:“钥匙锁在.里边了。”
    于是,只好到我房间,打电话给旅馆客房部,请他们送钥匙来开门。客房部的人员很客气,在电话里对许戈辉说:' ‘没问题,你就到总台来取钥匙吧!”    
许戈辉说:“现在地震啊,我下不来。”
“地震?”客房部的声幻好像根本没有感觉,但他们答应送钥匙来。
在等钥匙的空当里,我和许戈辉站到r 阳台上,讨论起奔逃的方案。这主要是受星相大师的影响,觉得大地震?
果然来了,刚才只是顶震而已。我的方案是:这家旅馆总共才五层楼,我们在顶层,阳台又大,站在阳台目立该没有问题。
    许戈辉说不对,地震塌楼不可能让我们平衡下降,那是一种错乱的扭曲,我们得去找建筑中的一个牢固的小结构,躲在下面。
    但这个‘; ; J 、结构”在哪里呢?谁也不知道。我们又都听到过,躲在厕所里比较好,结构小,又有水。正说着,一位上了年纪的女服务员拿着钥匙来了,满脸笑容,似乎在善意地嘲谑我们:“是啊,地震!〃 许戈辉伸头朝其他阳台一看,又朝楼下的街道望了望,发现整个雅典都不慌不忙,平安无事。她很生气,说,难道他们真的没有感觉?
    由此我想,只要不是直接造成伤害.大家所需要的安全,其实是安全感,而人的安全感多数是以他人的表情为依据的。
    希腊未必给人安全,却永远给人安全感,原因是它年岁太大,经历太多,接受灾难的心理弹性超过灾难本身。与此相反,如果缺少心理弹性,给我们带来最大伤害的不是灾难本身,而是那种白我惊吓,就像听到警报踩死一片人刀肠样。
因此,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我们宁肯做街道上不慌不忙的路人,而不必去侧团仔个预言灾祸的星相学家。愚钝使人安定,小智使人慌乱,大智又使人安定。我们的文化,应该由小智走向大智。希腊人稍稍有这般气韵,但愿不要屏杂愚钝。
    很快有广播,说刚才的地震不到五级。可见,并不是我们的过度敏感。戈辉还不服气,说:“唐山大地震时我已懂事,与刚才差不多。”
    当然,不慌不忙也有危险,因为人世间毕竟还有真正的大灾难。不久前台湾大地震那个晚上,我正在台湾上空飞过,还拉起窗帘往下看了一会儿,对脚下的巨大灾难完全不知,后来回想竟产生一种罪孽感。
    我的诸多台湾朋友们,你们现在还好吗?
一九九九年十月二日晚,希腊稚典,夜宿Royd OlymPic 旅馆
神殿铭言
今天起了个大早,去德尔斐(D el6 )。那地方在雅典西北方向的一百七十公里,是希腊除奥林匹亚之外的第二个圣地。
    在古代一段很长的时间内,希腊各邦国相信,小亚细亚的人相信,连西西里岛的人也相信,德尔斐是世界的中心,而且是世界精神文化的中』 口。那儿硬是有一块石头,被看成是“地球的肚脐,' ( omPhalo 。)。
    这个在今天并不为世.人熟知的地名,为什么会取得如此高的地位?到了那里就明白了。德尔斐在山上,背景是更高的山壁,面对科林斯海湾,从气势看,在古代必然成为某种原始宗教的据点。
    在我们说到过的迈锡尼时代,色是大地女神吉斯(ci 。)的奉礼地。公元前十二世纪末,从克里特岛传过来另一位更强大的神灵,那就是大家者肠知道的太阳神阿波罗。阿波罗英俊而雄健,很快取代了大地女神,德尔斐也就成了他的圣地。从此以后,远近执政者凡要决定一件大事,总要到这里来向阿波罗求讨神谕,连一场大战要不要爆发,也由这里决定。既然阿波罗如此重要,各邦国也就尽力以金、银、象牙等等珍贵财物来供奉,结果,德尔斐的财力一时称雄。
    讨神谕的手续是这样的:在特定的时节,选出一位五十岁左右的女祭司,先到圣泉沐浴,再让她吸入殿中熏烧的月桂树的蒸气,她就能让阿波罗附身,用韵文写出神谕。
    神谕大多是模棱两可的,史载,西亚的里底亚王不知该不该与波斯交战,米间神谕,神谕说,一旦交战,一个大帝国将亡。里底亚王大喜,随即用兵,结果大败,便来责问祭司,祭司解释说:“当初神谕所说的大帝国,正是您的国家。”
    占卜问事,几乎是一切古.人类群落的共同文化生态,我们华夏民族把这一过程清楚地镌刻在甲骨上,但像德尔斐这样一个欧亚广阔地区的公用祭坛,在世界上却绝无仅有。
    我想看看“地球的肚脐”,一问,搬到博物馆里去了。赶紧追到博物馆,进门就是它,一个不高的石墩,鼓形,上刻菱形花纹,但这已是公元之.后的复制品。又想看看祭司沐浴的圣泉,回答说因被碎石堵塞,早已干涸。
其实,我知道,德尔斐在精神上很早就已干捆。当理性的雅典文明开始发出光芒,它的黯淡已经注定。它的最后湮灭是在罗马帝国禁止“异教”时期,但在公元前六世纪至五世纪,希腊的精神文化中心,已毋庸置疑地移到了雅典。
    在德尔斐也有明显迹象。就在阿波罗神殿的州则,刻有七位智者的铭言,其中一位叫塔列斯,他的铭言是:“人啊,认识你自己!〃 
    这句话看似一般,但刻在神殿上,具有明显的挑战性质。它至少表明,已经有人对神消时是不信任。
    该信任谁呢?照过去的惯例,换一个神。但这次要换的,居然是人。也不是神化的人,而是人自身。那么,这句铭言就成了一个路标,指点着通向雅典的另一种文明。
    原先以为这样的路标早已成为世间通用路标,但经过多年观察才发现,很多文明并没有从它们的“德尔斐”走出,找到自己的“雅典”。
一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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