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梅急忙说:“哦,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未婚夫赵克强,列宁格勒工程学院的留学生;这是波兰人民钢琴家亚当?乌里扬茨基先生。”
亚当听说是李梅的未婚夫,友好地伸出手说:“你好,叫我亚当好了。”
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魔咒钢琴》八(2)
瘦削干练的赵克强对亚当似乎没有好感:“你好。我的情报绝对准确,是共产国际联络部从前线指挥部得到的。”
亚当又不知所措地嘟囔着:“如果是这样,我们也只能够从东面撤退了。”
赵克强俨然像一个正规的军人或者政治委员,鄙夷地看着艺术气质十足的亚当,批评道:“同志,你的位置应该在列宁格勒,保卫这座城市。现在全城的共产党员和共青团员都拿起了武器和铁锹,在列宁格勒的西南和南面,从克拉斯诺格到瓦尔杰伊斯克、斯卢茨克—科尔皮诺一带,构筑防御工事;在北面也在加强卡累利阿的堡垒战壕。城区的外围,也沿彼得戈夫(彼得宫城)、普尔科沃一线,构筑有抵抗枢纽部的防御工事地带。”
赵克强在地图上比画着,严厉地问亚当:“难道你想当逃兵吗?!”
亚当气得不知说什么好,突然他捶着汽车引擎大声地吼道:“不!我当然希望和他们一起去保卫这座城市!可我是波兰的犹太人,没有人信任我们!我们被法西斯到处追赶,可没有人敢发给我一支枪!”
李梅拉着赵克强小声地说:“他说的是真话。”
赵克强讪讪地说:“对不起。李梅,我们走。”
李梅想和亚当说点什么,但赵克强却催促道:“李梅同志,形势非常的危急,请你不要婆婆妈妈地耽误时间了!”
李梅被赵克强拉着,一步一回头地望着垂头丧气的亚当。
一路上,赵克强倒是婆婆妈妈起来:“我说,如果不是你李梅大小姐无组织无纪律,大耍资产阶级的艺术情调,和一个身份不明的波兰人搞什么巡回演出,我们早与同学们一道撤到莫斯科了,现在可倒好,你看看,剩下我们两个人……”
李梅不满地反驳:“难道是我耽误你了?谁让你留下的?我演出怎么了?我来俄罗斯深造钢琴是上级组织派遣的,怎么是资产阶级的艺术情调了?”
赵克强哼了一声,说:“音乐是什么,它可以是香花,也可以是毒草,就看它为什么人服务?但现在是战争时期,这些音乐完全就成了资产阶级吃饱了喝足了的奢侈享受。它能打仗吗?它能救国吗?我如果撤回到莫斯科,再有半年就能完成我的机械工程专业。半年,半年啊,我亲爱的李梅同学。我们延安抗日根据地的兵工厂,正需要我们这样的人才。你知道我们的八路军和新四军在用什么样的装备和敌人战斗吗?惨啊,哪能和苏联军队比?你看人家的飞机大炮,你看人家的坦克和机枪,像森林一片一片的。那子弹和炮弹就像地里长的,矿山里挖的,打不光用不完,我们的国家如果这样富足,谁还敢欺负我们?”
李梅懒得和赵克强争论,好像自从认识的那天起,赵克强就把自己定位为李梅的保护人和哥哥的角色,就习惯用教训的口气和她说话。什么事情都得征得他的同意,什么事情都想替李梅做主。尽管没有结婚,但是,赵克强丈夫角色似乎已经上演了。上演的不是温情,不是爱情,而是没完没了的革命道理和人情世故。在国内的时候,他们都很小,不懂得爱,不懂得婚姻是个什么概念。只是一种好像来自于革命大家庭的关心和依赖。
但是,自从来到苏联留学,自从认识了亚当,认识了音乐和那个任由想象的世界,与亚当共同谱写了他们的“第八号浪漫曲”、并与他发生了性爱关系之后,李梅对赵克强单眼皮的小眼睛和一米七的瘦削身材,对他的直白训斥和婆婆妈妈的啰嗦,开始觉得莫名其妙的怪异和厌烦。
“为什么他总是对的?”李梅开始想。“就因为父辈指定的婚姻给他的权利吗?”
远远地,李梅看见那幢自己入住的、破败的地主庄园了。
庄园外面的操场上,女孩子们晾衣服的绳子上已经没有了花花绿绿的衣服,烟囱上没有了往日的炊烟。鸟儿们成群地落到地上,抢食着那些因搬家散落的各种食品残渣。李梅突然被一股不祥的巨大的预感揪住心:在战争的异国他乡,就要孤独地面对无法预知的残酷命运了……
《魔咒钢琴》八(3)
李梅一走进屋子,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
她忙从书包里拿出《降D大调第八号浪漫曲》琴谱,放到书桌上,在上面写着什么……
“你干嘛啊?还不赶快收拾行李,战乱了,生命随时有威胁,你不想活了?”赵克强在她后面大声指责。
“就是因为我们随时要面临死亡,所以,才应该将这不朽的作品保存好,藏起来……”李梅匆匆说着,头也没抬一下。
李梅在《降D大调第八号浪漫曲》的曲名右下角添加了作曲家的名字,她是这样写的:作曲:(波兰犹太人钢琴家)亚当?乌里扬茨基和(他的中国学生)李梅。
她多看了几眼自己的名字,满意地笑了。
但很快她眉宇紧锁,左思右想,左看右望,“啊!有了,有了。”只听她自言自语、神经质地叫了起来。
她走到床边,蹲下来,爬到床底下,拿出一个积满尘埃的瓷盒。
她将琴谱一折四,放入瓷盒里,加上盖,随手拿起一件塑料雨衣,就匆忙离开了家。
“你去哪儿?”赵克强在背后大声地叫唤。
“我马上就回来,你先把我的行李整理好……”
李梅冲出宿舍后,朝着亚当家奔去,她并不是去亚当的家,而是只有到了亚当家,她才知道她想去的地方怎么走。
她终于找到了她想去的地方,在两座旧楼之间的一个狭长过道前,她停下了。
她小心翼翼地往过道的深处一步步走出,她侧着身,两只手端着那只瓷盒,雨衣搭在右手肘上,她看见前方的光线在不断地扩大、而且渐渐地明亮了……
走进了过道,她来到了那片玫瑰园,曾经千朵盛放的红玫瑰,如今都已凋谢,满目苍凉;她迅速地蹲在玫瑰园旁,拔掉残败的枝叶,两只手往泥土的深处挖去,她不停地往下掏,好像要掏出什么稀世珍宝,她顾不得手的疼痛,她不停地往下、再往下挖……
在泥土里挖出一个大窟窿后,她用雨衣紧紧地包裹住那个瓷盒,雨衣大、瓷盆小,她就裹了一层又一层,然后确定包扎密实、不会受雨水侵蚀后,才将它放入那个深窟窿里……
刚才挖出的泥土重新填埋上去,这回,她不再用手,而是用脚使劲地在土上踩压。等她弄平后,把刚才拔掉的枝叶都一一插上了。
李梅最后看一眼玫瑰园,看不出任何变化,她就迅速离去了……
她留意了一下两幢旧楼的地址,连忙记下:列宁格勒市伊凡诺夫大街3891和3893。
在一间破旧的工厂仓库里,犹太社区的大胡子拉比,正在召集犹太人居民的会议。
在苏联,三四十年代,犹太人虽然摆脱了沙皇俄国时代的排犹主义浪潮,不少人还加入了苏联政府,成为政府中的政治精英,但在宗教上依然不能够像传统的东正教那样,拥有自己的教堂。尤其是在斯大林时期的左倾思想占主导地位,苏联原居民犹太人基本上顺从政府的政策法律,将自己纳入共产主义的信仰当中。因而,流亡苏联的犹太人只能够以会所、家庭、社区俱乐部或者像我们现在看到的那样,在一个废旧的仓库里举行活动。
严峻的战争形势,使流亡的犹太人不得不面对残酷的选择。
大胡子拉比在通报着他已经得到的可怕的消息:“在德国军队的三个集团军群中,跟随党卫军特别执行队,他们专门负责屠杀犹太人俘虏和居民,政府的估计是已经有接近20万犹太人被纳粹屠杀,而且这仅仅是开始。我们在政府部门工作的朋友,告诉我们最近的情报,德军的第6集团军的司令官、陆军元帅沃尔特?冯?赖歇瑙还向他的士兵下达了消灭犹太人的命令。命令是这样说的:根据战争艺术的规则,东线士兵不仅是一名战斗员,而且还是不可调和的民族观念的持有者,同时又是复仇者,惩罚那些对德国人和相关人们犯下恶行的人。鉴此,德国士兵必须充分理解对犹太人这种下等民族施以严厉而又公正惩罚的必要性……不要顾及任何未来政治上的考虑,因此,德国士兵必须做到以下两点……”
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魔咒钢琴》八(4)
亚当和犹太男人们都低下头,在祈祷那些死去的教友,妇女们则低声地哭泣。
有人高叫着:“上帝啊,你在哪里?我们的救世主在哪里?”
大胡子拉比援引《希伯来圣经》告诉大家苦难是暂时的,要想真正地接近上帝,犹太人必须经历苦难、甚至是死亡。既然我们无法避免,那就让我们迎接和承受。
但是,大多数的犹太人已经在怀疑中不耐烦了,于是纷纷地嚷嚷着:“告诉我们怎么办吧,拉比!”
大胡子拉比说:“占领区的犹太人已经参加了抵抗运动的游击队,列宁格勒的犹太人也加入了保卫城市的战斗。这些,对我们这些流亡者来说,都是很奢侈的。我们的命运只能够是根据政府的命令,继续撤退。问题是,我们现在无法往北面撤退,也无法得到其他国家的签证,整个欧洲都在燃烧着纳粹的战火,我们更无法从水路坐船到达加勒比海的沿岸国家。所以,我们只能够沿着政府指定的路线,跟随大部分居民向东,再向东……”
有人问:“然后呢?”
然后?然后是一个困扰犹太人几千年的问题。大胡子拉比沉吟了一下说:“几年前,欧洲的难民流传着一个动人的传说,说是只要有一张船票,就能够登上去往中国上海的诺亚方舟,听说那里的人们不但接纳我们犹太人,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