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非常省事。”
一类是可怀疑的。如《哭竹生笋》、《卧冰求鲤》。鲁迅说:“‘哭竹生笋’就可疑,怕我的精诚未必会这样感动天地。但是哭不出笋来,还不过抛脸而已,一到‘卧冰求鲤’,可就有性命之虞了。我家乡的天气是温和的,严冬中,水面也只结一层薄冰,即使孩子的重量怎样小,躺上去,也一定哗喇一声,冰破落水,鲤鱼还不及游过来。自然,必须不顾性命,这才孝感神明,会有出乎意料之外的奇迹,但那时我还小,实在不明白这些。”
一类是反感的。比如《老莱娱亲》、《郭巨埋儿》。鲁迅说,这是“其中最使我不解,甚至于发生反感的”。
鲁迅还专门对此两则加以评论。他说:“我至今还记得,一个躺在父母跟前的老头子,一个抱在母亲手上的小孩子,是怎样地使我发生不同的感想呵!他们一手都拿着‘摇咕咚’。这玩意儿确是可爱的,北京称为小鼓,盖即鼗也。朱熹曰,‘鼗,小鼓,两旁有耳;持其柄而摇之,则旁耳还自击’,咕咚咕咚地响起来。然而这东西是不该拿在老莱子手里的,他应该扶一枝拐杖。现在这模样,简直是装佯,侮辱了孩子。我没有再看第二回,一到这一页,便急速地翻过去了。”——这是一个孩子的心理活动,说得很有道理。
鲁迅又评论道:“那时的《二十四孝图》,早已不知去向了,目下所有的只是一本日本小田海仙所画的本子,叙老莱子事云:‘行年七十,言不称老,常著五色斑斓之衣,为婴儿戏于亲侧。又常取水上堂,诈跌仆地,作婴儿啼,以娱亲意。’大约旧本也差不多,而招我反感的便是‘诈跌’。无论忤逆,无论孝顺,小孩子多不愿意‘诈’作,听故事也不喜欢是谣言,这是凡有稍稍留心儿童心理的都知道的。”——儿童需要真诚,《二十四孝》中的一些表述,有些地方太夸张,不近人情,因此引起人们的反感,尤其是儿童。此中也看到《二十四孝》在日本流传之一斑。
鲁迅评《二十四孝》的智慧(2)
鲁迅于《老莱娱亲》此则,不仅特别有意见,还专门进行了考据比勘,说:“然而在较古的书上一查,却还不至于如此虚伪。师觉授《孝子传》云,‘老莱子……常著斑斓之衣,为亲取饮,上堂脚跌,恐伤父母之心,僵仆为婴儿啼。’(《太平御览》四百十三引)较之今说,似稍近于人情。不知怎地,后之君子却一定要改得他‘诈’起来,心里才能舒服。邓伯道弃子救侄,想来也不过‘弃’而已矣,昏妄人也必须说他将儿子捆在树上,使他追不上来才肯歇手。正如将‘肉麻当作有趣’一般,以不情为伦纪,诬蔑了古人,教坏了后人。老莱子即是一例,道学先生以为他白璧无瑕时,他却已在孩子的心中死掉了。”——我们在后文会对照文句,可参考。鲁迅说得极是,有“诈”字与没有“诈”字是不一样的,他自己进行了独立的研究与思考。
鲁迅还十分反感《郭巨埋儿》,并加以评判。他说:“至于玩着‘摇咕咚’的郭巨的儿子,却实在值得同情。他被抱在他母亲的臂膊上,高高兴兴地笑着;他的父亲却正在掘窟窿,要将他埋掉了。说明云:‘汉郭巨家贫,有子三岁,母尝减食与之。巨谓妻曰,贫乏不能供母,子又分母之食。盍埋此子?’但是刘向《孝子传》所说,却又有些不同:巨家是富的,他都给了两弟;孩子是才生的,并没有到三岁。结末又大略相像了,‘及掘坑二尺,得黄金一釜,上云:天赐郭巨,官不得取,民不得夺!’”
鲁迅还谈到自己读了以后的那番感触:“我最初实在替这孩子捏一把汗,待到掘出黄金一釜,这才觉得轻松。然而我已经不但自己不敢再想做孝子,并且怕我父亲去做孝子了。家景正在坏下去,常听到父母愁柴米;祖母又老了,倘使我的父亲竟学了郭巨,那么,该埋的不正是我么?如果一丝不走样,也掘出一釜黄金来,那自然是如天之福,但是,那时我虽然年纪小,似乎也明白天下未必有这样的巧事。”
鲁迅还将自己的心境往深里叙说:“彼时我委实有点害怕:掘好深坑,不见黄金,连‘摇咕咚’一同埋下去,盖上土,踏得实实的,又有什么法子可想呢。我想,事情虽然未必实现,但我从此总怕听到我的父母愁穷,怕看见我的白发的祖母,总觉得她是和我不两立,至少,也是一个和我的生命有些妨碍的人。后来这印象日见其淡了,但总有一些留遗,一直到她去世——这大概是送给《二十四孝图》的儒者所万料不到的罢。”
鲁迅还说:“但我还依稀记得,我幼小时候实未尝蓄意忤逆,对于父母,倒是极愿意孝顺的。不过年幼无知,只用了私见来解释‘孝顺’的做法,以为无非是‘听话’,‘从命’,以及长大之后,给年老的父母好好地吃饭罢了。自从得了这一本孝子的教科书以后,才知道并不然,而且还要难到几十几百倍。”这些都是很深刻的见解。
鲁迅之评论让我们学到的智慧是,读《孝经》、《二十四孝》等,都应当具有“四不”之睿识:一是,不能“愚孝”,愚昧做孝子,不是真孝子。二是,不能“愚读”,不能愚昧地读《二十四孝》,还有如《孝经》等。三是,不能“愚信”,就是不加独立思考地相信所说的一切,甚至那些“孝感”的东西。四是,不要“愚传”,愚昧地不加辨析地、不顺人情地、不合时宜地宣传与传扬。
其实,读任何书都不能“愚读”,孟子早就说过:“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孟子·尽心下》)虽然此书指的是《尚书》,然而推而广之,于一切书,不都应该如此?人人当用自己的智慧去读,一个时代的人用自己的智慧去解读另外一个时代人的书,更应该如此;要在有用的书中读去那些无用的东西,而在表面上已经没用的书中读出今人有用的东西。当然,人生立世处事都不要“愚”,有联语曰:“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此联可味之再三。
孔子“色难”命题的现代问卷
《论语·为政篇》:“子夏问孝。子曰:‘色难。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酒食,先生馔,曾是以为孝乎·’”确实,比较起来奉养父母容易,但是要细心、精心、尽心地奉养就不容易了,而要永远和颜悦色地奉养就极其不容易了。这一段的译释,可以参见笔者在后文的解读。这里要说一个有趣的话题,两千多年前孔子提出的一个命题“色难”,今天却有人去做了一次问卷调查:现代人孝行中的“色难”怎样了?这篇材料不长,却是值得一读的好问卷。
调查显示,100位老人见到后辈儿孙时,有91人表情愉悦,面带微笑;有5人显得很平静;有4人面带期待与希冀。而100位儿孙遇见长辈时,有46人板着面孔,显得冷淡,脸色难看;有41人平淡无情,无动于衷;只有13人笑脸相迎,问寒问暖,情意融融。
以上调查数字,不一定十分严谨,但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当前一个严峻的家庭与社会问题。
这项调查缘于孔子有关“色难”的论述。当年,孔子在回答子夏关于孝道 的问题时就哀叹过“色难”,指责子孙们对老人孝心不足,脸色难看。哪曾想,几千年过去了,晚辈们对长辈依然“色难”,且有加重的趋势。也难怪,随着独生子女成为家庭的户主,一方面要承受社会竞争的压力,又要承担双方老人赡养的重任,真有点不堪重负;“色难”就更加难免。有专家指出,一般来说,当今供养老人吃穿并不难,难在对老人的精神抚养上。其实,克服“色难”并不难。常回家看看,为老人端上一杯热水,陪老人坐坐,多一些问候,多一些笑脸——如此而已。关键是要心怀感恩之情,多想想长辈们的付出和哺育之恩。那样,就会将敬老之风形成习惯,形成自觉行动。全社会都要大力提高尊老敬老的传统美德意识,作为一门功课,一代一代传承下去,发扬光大。(武宝生《色难》,《读者》2008年24期)
孔子的理念告诉我们,孝不只是赡养父母,能够赡养父母只是低层面的要求。
这是为什么?孔子说出了一个非常简单又深刻的道理。如果只是养活父母,那么这能叫孝吗?不能,因为这不和养狗、猫、马、牛、羊、猪等动物一样了吗?
譬如今天我们养宠物,大家对宠物一片爱心,买饲料,给宠物洗澡,甚至还用上沐浴露、海飞丝、潘婷什么的。天冷了,还给它做一个棉套子,还定时陪着宠物遛街、散步。宠物生病了,赶紧送宠物医院。有人这样尽心照顾宠物,还真赛过了照顾自己的老父母、公公婆婆。但是这是养动物,养宠物,你能说是孝吗?孝,不仅是养,还要尊重,要敬重。这“色难”就是一大考验。
关于《论语》“色难”,朱熹在《论语集注》中这样解释:“色难,谓事亲之际,惟色为难也。”一说,是承顺父母的颜色,如何晏《论语集解》引包咸之说:“色难者,谓承顺父母颜色乃为难也。”后来的人就把子女和颜悦色奉养父母或承顺父母颜色称为“色养”。
我们服侍父母,不顾劬劳,能够事亲尽“色养”之孝,那么就由“食养”层面提升到“色养”层面了。
不过读了那份答卷后,笔者还思考这样的问题:两千五百年的科学技术已经发展到古人连做梦都想象不出来的地步了,比如人类可以飞入太空、登上月球,但是人性进步了吗?
“色难”,是不是随着社会的进步、技术的进步而变得越来越容易解决呢?两千五百年后人们的孝心是否也随着种种思想教育、文化水准、学历、学位、文凭的提高而提高了呢?当一些人还认为《孝经》在现代社会里是毫无价值、古代的孝子孝女都是封建旧社会的愚民产物,那么面对这一份答卷,或许大家都会感到一些沉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