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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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性枷锁- 第1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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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喔,别在我面前夸你那些社会主义者了,我可没这份耐心,〃阿特尔涅太太嚷道。〃我的生活信条是:别管我!我可不喜欢别人来打扰。我虽身处逆境,但不会灰心丧气。人各为己,迟者遭殃啊!〃
  〃你把我们的生活说成是逆境吗?〃阿特尔涅说。〃根本不是那回事!我们的一生有过苦,也有过乐,我们作过斗争,我们家一向很穷,但是这种生活有意义,啊,当我看到站在周围的孩子,我得说,这种生活值得过上一百次!〃
  〃你又吹开了,阿特尔涅!〃她说着,用一种不是忿恨而是稳重的责备的目光凝望着阿特尔涅。〃生这些孩子,你倒舒服,自得其乐,可我却身受十月怀胎之苦,生下来还要我带。我不是说我不喜欢他们,眼下他们都在这儿,不过,要是我能回过去重新生活的话,我倒愿意一辈子一直一个人过。唉,要是光我一个人的话,说不定现在我自己就开了爿店了,银行里存着四五百英镑,还雇个姑娘替我做些粗活。喔,无论如何,我可不愿再回忆我这辈子过的日子。〃
  菲利普暗自思忖,对难以数计的千百万芸芸众生来说,生活不过是没完没了的干活,既不美也不丑,只是像接受四季转换那样接受这种生活。世间的一切似乎都毫无意义,他不由得变得激愤起来。他不甘使自己相信人生毫无意义的说法,而他所见的一切,他的全部思想,无不更加坚定了他的信念。虽然他不胜愤慨,但这是一种令人快乐的愤慨。人生纵然没有意思,但还不至于那么吓人。于是,他以一种奇异的力量面对人生!

 




 
  



 
第一百零九章

  秋尽冬来。菲利普曾将自己目前的住址留给伯父的管家福斯特太太,好让她写信跟自己联系。不过,他现在还是每星期去医院一次,看看有没有信。一天黄昏,他看到自己的名字赫然出现在一只信封上,而那字体笔迹正是他永远不愿再看到的。他心头不由得产生一股不可名状的感觉。有一阵子他真不想伸手去拿信。它勾起了一连串令人憎恶的回忆。可是后来,他终究沉不住气,还是把信撕了开来。 
  亲爱的菲尔:
  是否可以尽快和您见一面。我的境遇很不妙,不知怎么办才好。不是钱的事儿。
您的忠实的
米尔德丽德
于菲茨罗伊广场
威廉街七号
  他将信撕得粉碎,走到街上,随手把碎片撒向茫茫的暮曛之中。
  〃巴不得她见鬼去哩,〃他嘟哝了一句。
  他想到要同她再次见面,心头禁不住涌起一阵厌恶之感。她是不是真的在受苦,他才不在乎呢。不管她落到何等地步,都是罪有应得!想到她,他又恼又恨,过去的一片痴情,现在变成了满腔的厌恶。回首往事,他心烦意乱,直打恶心。他漫步走过泰晤士河时,由于竭力避免再想到她,甚至本能地把身子缩到了一边去。他上了床,可是没法人睡。他暗自纳闷,不知她究竟出了什么事。她不到走投无路的地步是不会给他写信的。担心她生病、挨饿的念头,怎么也没法从脑子里驱散掉。他恼恨自己意志薄弱,但是他知道,如果不亲眼见她一面,自己怎么也安不下心来。第二天一早,他在一张明信片上匆匆涂了几笔,随后在去店里上班的途中投寄了出去。信里尽量写得冷冰冰的,只说得知她境况窘迫,颇觉黯然,说他将于当晚七时按所写的地址前去探访。
  那是一幢肮脏破败的出租公寓,坐落在一条污秽的街道上。菲利普想到要同她见面,心里头就很不是个滋味。他在向人打听她是否住在这儿的时候,忽然异想天开地巴望她已经搬离了。这儿看上去正是那种人们经常搬进迁出的住所。昨天他没想到看一下她信封上的邮戳,不知道那封信在信架上已搁了多久。应铃声出来开门的那个妇人,并没有开腔回答他的询问,只是默不作声地带他穿过通道,在屋子深处的一扇门上敲了几下。
  〃米勒太太,有位先生来看你,〃她朝屋内招呼了一声。
  房门开了一线,米尔德丽德心环猜疑地打缝隙里朝外瞟了一眼。
  〃噢,是你呀,〃她说,〃进来吧。〃
  他走了进去,她随手把门带上。这是一间狭小的卧室,那乱糟糟的样子,和她住过的每一间寓所没有什么两样。地板上有一双鞋,东一只,西一只,上面的尘土也没擦拭干净。帽子丢在五斗橱上,旁边还有几绺假卷发,外套就撂在桌子上。菲利普想找个放帽子的地方,门背后的衣帽钩上挂满了裙子,他看到裙边上还沾有泥污哩。
  〃坐下好吗?〃她说着,尴尬地笑了一声。〃我想,这回你又收到我的信,你觉得有些意外,是吗?〃
  〃你嗓子哑得很哪,〃他回答说,〃喉咙痛吗?〃
  〃是的,痛了好一阵子了。〃
  菲利普没有吱声,在等待着她解释为什么要跟他见面。卧室里狼藉的景象足以表明她又堕入先前的那种生活里去了,而他一度把她从那种生活里硬拖了出来。他不知道那小孩究竟怎么样了,壁炉架上倒有一张那孩子的照片,但房问里看不到一丝痕迹能说明孩子和她住在一起。米尔德丽德手里捏着手帕,把它揉成个小球,两手传来传去。他看出她内心十分紧张。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炉火,他对以从容打量她而不会遇上她的目光。她比离开他的时候消瘦得多了,脸上的皮肤焦黄而干枯,更加紧绷绷地贴在颧骨上。头发染过了,成了亚麻色,这使得她模样大变,越发俗不可耐了。
  〃说实在的,一接到你的回信,我的心就定下来了,〃她终于开腔了,〃我怕你说不定已经离开医院了。〃
  菲利普没有吱声。
  〃我想你已经正式取得医生资格了,是吗?〃
  〃没有。〃
  〃怎么会呢?〃
  〃我已经不在医院了。一年半以前,我不得不改行,另谋生汁。〃
  〃你就是好见异思迁,似乎干什么事都干不长。〃
  菲利普又沉默了半晌。接着,他冷冷地说:
  〃我做了笔投机买卖,但不走运,把手头仅有的一点本钱赔了个精光。再没钱继续学医了。我只得尽量想办法挣钱糊口。〃
  〃那么你现在干哪个行当呢?〃
  〃我在一家商店里做事。〃
  〃喔!〃
  她飞快地瞥了他一眼,随即又将目光移开去。他发现她脸红了。她神经质地用手帕轻轻拍打着自己的手掌。
  〃你总不至于把你的医道全忘了吧?〃她好不容易把这句话从喉咙眼里挤了出来,腔调古里古怪的。
  〃还没有全忘掉。〃
  〃我想见你,就是为了这个。〃她的声音降低成沙哑的耳语。〃我不知道自己害了什么病。〃
  〃为啥不上医院去看呢?〃
  〃我才不愿去呢,让那些学生哥儿们全冲着我直瞪眼,弄得不好,他们还要留我在那儿呢。〃
  〃你觉得哪儿不舒服?〃菲利普冷冷地问道,用的是门诊室询问病人的那套行话。
  〃嗯,我身上出了一片疹子,怎么也好不了。〃
  菲利普感到一阵说不出的厌恶猛然袭上心头,额头上沁出了汗珠。
  〃让我瞧瞧你的喉咙。〃
  他把她带到窗口前,尽自己的可能替她作了一次检查。陡然间,他看清了她那双眼睛,那对眸子里充满着极端的恐惧,叫人看了毛骨悚然。她真被吓环了。她要他来宽慰自己;她用哀求的眼光望着他,又不敢启口央求他讲几句宽慰的话语,但她全身的神经绷得紧紧的,巴不得能听到这样的话儿呢。然而,让她宽心的话儿,他一句也没有。
  〃恐怕你病得还不轻哩,〃他说。
  〃你看是什么病?〃
  他对她实说了,她一下子面如死灰,甚至连嘴唇也变得焦黄。她绝望地流下泪来,起初是无声的痛哭,后来渐渐泣不成声了。
  〃实在对不起,〃他沉默了良久,终于这么说了,〃但是,我不得不以实言相告。〃
  〃真还不如去寻死,两眼一闭也就一了百了了。〃
  对于这一威胁,他未予理会。
  〃你手头有钱吗?〃他问道。
  〃有六七镑的样子。〃
  〃要知道你不能再这样生活下去了。你不觉得自己可以找点活儿干干吗?我恐怕帮不了你的大忙,我一星期也只拿十二个先令。〃
  〃我现在还能干些什么呢?〃她不耐烦地大声嚷嚷。
  〃真是活见鬼,你总得想法子干点什么呀。〃
  他神情严肃地跟她说话,把她自己有什么样的危险,以及她对别人又会引起什么样的危险,一五一十地向她说了,而她则郁郁不乐地谛听着。他试图安慰她几句,讲到最后,尽管她一肚子的不高兴,他总算还是让她勉强同意按他的劝告行事。他开了一张药方,说要把它拿到最近的药房去配。他还再三叮嘱她,一定要按时服药。他站起身来,伸出手,准备告辞。
  〃别垂头丧气啦,你的喉咙要不了多久就会好的。〃
  但他刚动身要走,她的脸孔倏地扭曲了,她上前一把拉住他的大衣。
  〃哦,别离开我;〃她声音嘶哑地嚷道。〃我真害怕呀。别把我丢下不管啊,菲尔,求求你!我再没有别人可找了,你是我曾有过的唯一的朋友!〃
  他觉得出她的灵魂沉浸在恐怖之中。说也奇怪,这种惊恐之状和他在他伯父眼睛里看到的很相似,那时他伯父生怕自己将不久于人世。菲利普垂下了头。这个女人两次闯进他的生活,搞得他狼狈不堪;她没有资格对他提什么要求。然而,他却感到内心深处蕴藏着一种异样的隐痛,究竟为什么,他也闹不清楚;而正是这种隐痛,使得他在接到她的信后心绪不宁,直到他服从了她的召唤为止。
  〃我看啊,这种隐痛一辈子也别想排除得掉,〃他自言自语地说。
  他一挨近她,就会感到浑身不舒服,这种莫名其妙的嫌恶使得他茫然不知所措。
  〃你要我怎么办呢?〃他问道。
  〃咱俩一块儿到外面去吃点东西。我请客。〃
  他犹豫不决。他觉得她又在慢慢地潜回到自己的生活中来,而他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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