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光在哪里》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我知道光在哪里- 第1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一、内务部街,最初的记忆(1)
有人说,当你发觉自己爱回想往事了,说明你已经老了。爱参加同学聚会了,爱对下代人摆老资格,经常把“我们当年如何如何”挂在嘴边,或者像我这样,想出一本自己的书了,就真到了一把年纪。行走匆忙的人生,当你驻足思量:咦,我怎么就走到这了。眼瞧着镜中的自己:“我当年可不这样。”
  我童年最初的记忆是东单附近的内务部街,打从记事儿起,我家就在那儿。内务部街,顾名思义,是北洋政府的内务部所在,不过,说是街,并不走公交车,只是个胡同。这条胡同有著名的北京二中,有时车水马龙,是因为巴基斯坦大使馆在胡同的中间儿。姜文拍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里面的总政五号大院就在胡同东口。我家在胡同西口第一个门,日式的两层小楼,是我妈妈所在的中国人民银行宿舍。二楼我家住,楼下还有两家。那时,我爷爷还健在,他个儿很高、人很清瘦,还留着一撮胡子。他曾是光绪年间山东大学堂早期毕业生,在北洋军阀时期出任过江西财政厅长,后来到东北做过两任赈灾县长,“九一八”日本人来了,他来到北平。1942年辞职,赋闲在家,以变卖字画为生。爷爷从政期间的记录一直都很清廉,个人生活中,也从不置房产,意在不给儿女后辈留下不孝孽债。现在我父亲的书桌抽屉里还有祖上传下的一方印章,刻着五个字“清白吏子孙”。看着它,便会想到我爷爷。我们濮家祖上的事儿我知道的不多,但知道有一方玉玺,是皇上赐的。同治年间,我们濮家出了双榜进士,皇上做表彰,就赐了这方玉玺,后来被我爷爷在1951年抗美援朝时捐给了政府。
  内务部街邻着史家胡同,以抗清民族英雄史可法家的祠堂命名。我上的史家胡同小学就在这座祠堂的遗址上,北京人艺的宿舍院儿也在这条胡同。人艺子弟全在这里上学。谁的爸爸、妈妈演哪出戏,扮什么角色,学校老师都门儿清。学校还经常请人艺演员到学校作报告,我父亲也是受邀的演员之一。
  父亲来学校作报告那一次,我大概正上三四年级,是个夏天,正在操场上玩,就看到校长引着我爸走向礼堂。他那时刚刚在广播电台朗诵过长篇小说《红岩》,一段时间每天中午十二点半的电台小说连续广播节目中,都能传出我父亲朗朗的播音。我也是在那会儿知道了江姐、许云峰这些英雄的名字。学校请他来,自是作革命烈士的主题报告,听讲的都是老师和高年级同学。我在礼堂外,听到了他在台上讲,台下是一片片的掌声。第二天很多同学问:昨天作报告的是你爸爸吗?我表面装得没什么,心里却乐开了花—作为演员的儿子,那种被关注的荣耀。
  对于父亲是个演员的记忆,最早缘于他带我去人艺。20世纪60年代初,各家生活都挺困难,干什么都得精打细算。我喜欢跟父亲到人艺食堂吃饭,觉得那儿的饭好吃,比家里的好吃,一顿下来还花不到两毛钱。去了就有人跟我父亲打招呼:你好。哦,这是昕昕,又长高了啊。小时候做孩子的总是免不了被要求有礼貌地叫人,慢慢地就认识了许许多多做演员的叔叔阿姨。再有就是到剧院洗澡。那个年代家里没条件,就借父亲演出的机会去剧院洗。这当然算走后门,按规定是不许的,但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一点头也就过去了。后台有个姚大大,人特别好,再平凡的事都认真对待,干得特别的细心周到,人艺有许多这样了不起的工作人员。姚大大特别喜欢孩子,看你来了,胡噜一下你的脑袋,笑呵呵的,我也就进去了。
  父亲洗完澡就上台,我则赖在后台化妆间玩。后台有许多道具特别好玩儿,尤其是排战争戏时,有各种各样的道具枪。人艺的道具枪可都是真的,只是没撞针。玩多了,看会了,就特想有一把属于自己的枪,于是就在学校的犄角旮旯找,找到一块大小差不多的木头,硬是抠出一把枪,还用锉刀把弹槽锉出来,手柄那儿再刮出些鱼尾纹,还用墨汁刷黑。总之弄得像那么回事儿,挺得意。慢慢地一点点发现,和戏有关的东西实在太神奇了。就说我父亲吧,演个八路军,就会到部队体验生活,穿着一身军装,没衔儿没星地往外走,胡同里的人看了就问:怎么,当兵啦?他回答一句:体验生活去。就坐上人艺的大车走了,牵走许多羡慕的眼光。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一、内务部街,最初的记忆(2)
还有一次,父亲从剧院回来,带了一盒油彩给我们化戏妆。先给我弟弟化上一个孙悟空,完全是京剧勾脸那种画法;给我姐姐化了个花旦;我呢,被化成小生妆。第一次上妆,心里那叫兴奋。趴在二楼窗前,惹得胡同的人都仰脸看。美了一天,直到睡觉前才舍得把妆卸掉。
  父亲当时有一身西装,天蓝色,还有顶礼帽,出席活动,都是这一身。我们就围着他左看右看,都说他穿上这身西装,像电影《红色娘子军》中乔装打扮的洪常青。即使作为孩子旁观,我也隐隐能感到,父亲在剧院是个受尊重的人。他说话大家都会竖耳去听,即使是在一些亲戚聚会的场合,大家也都愿意听他讲演戏的事情。
  还记得父亲曾参与过一次剧本创作。是为支持布拉柴维尔刚果(布)人民革命斗争,一个世界革命题材戏。我父亲是编剧之一,其他两位是英若诚、梁秉。三个人常在我们家聊剧本,那个没黑没白地聊啊,还抽着烟,喝着小酒。我在一旁东串串西跑跑,听不懂他们在谈什么,但他们那种对戏痴迷、费心琢磨的样子,印象特别的深。戏排练时,我看了,记住了一些好玩儿的事儿,比如跳非洲舞。那时谁知道非洲舞怎么跳?跳着跳着就有人把腰扭了,或者把胯伤了……
  你如果是个演员的孩子,这种乐子真是看也看不完。看《三块钱国币》,最有趣儿的是朱旭老师花瓶,演一场就碎一个。我坐在台下就想,这么好的花瓶,得碎多少个啊?还有《祖国万岁》里的大炮那真叫个像,《南方来信》中刘骏阿姨演一个潜伏在南越傀儡军内部的女兵,穿丝袜筒裙、戴船形帽,烫着头发,涂着眼圈。生活中哪见得着这个?就觉得好看,怎么那么好看!还有一些,你不用去看,乐子也会自动灌到你的耳朵眼儿里。有一回,演《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我父亲演男主角,演完戏回家,一进门就哈哈笑个不停。笑什么呢?原来吕齐叔叔演男爵将军,到他演戏时,吊杆上一只灯泡突然碎了,吓得他一激灵,后半段台词吭哧半天才接上,惹得台下观众一阵笑,甚至到他下次再上场,有些观众的笑还没止住。我父亲就是在剧院没笑够,回来又跟我妈学,学着学着又开始笑。这就是演员家庭的生活。
  戏看多了,自然会模仿。还是看这出《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引起的,其中有个情节,是王公贵族向小姐求婚,有个单膝跪地的动作。我正上小学四年级,这个年龄正是男孩儿又皮又淘的时候。课间休息,也不知怎么了,就想来那么一下,右手画俩圈,再往前一伸,就给一个女同学单膝跪下了。同学们一下子哗然了,“臭流氓”“臭流氓”的一通大叫。老实说,这个恶名难受了我好一段时间,我也懊悔,没有什么恶劣动机啊,不就有点儿人来疯吗?
  这就是戏的影响。在你不知不觉中,戏剧这些幻化的东西,已经一点点浸入你的血液与肌体里了,连同一些感官记忆。你看我现在经常坐在新装修的人艺化妆室里化妆,但要让我说起儿时的记忆,我还能说出那时化妆室的感觉,就是一种老化妆品的味道,大概是用食用油调出来的。老年间卸妆用的是香油,香味弥漫着整个后台,现在的后台早没这味儿了。
   电子书 分享网站

二、两岁上镜,曾经被叫做“濮瘸子”
虽然是人艺演员的孩子,演员梦却不是从小就有的。因为我曾经是个瘸子。两岁时,我上托儿所,一个小女孩发烧了,大夫拿她当感冒治,结果患的是小儿麻痹症,很快就瘫痪了。一个星期后厄运找上了我,开始的迹象也像感冒,老师就预感不那么简单,赶紧送医院检查是不是小儿麻痹,因为发现及时治疗还来得及。那会儿,还没有普及这种病的疫苗,好在儿童医院正在研究中西医结合治疗的方法,我算走运,治了四十天,病情算是给控制住了。我还作为成功案例,上了新闻电影制片厂拍的新闻纪录片,就是我们小时候看电影,故事片上映前加演的那种“新闻简报”。两岁就上镜头了,是不是这辈子当演员的兆头?可惜现在胶片找不到了。
  没就此瘫痪下去,但也不算全治好,留下一只后脚跟着不了地的缺陷。出院时医生说,等孩子发育发育再做整形手术。所以在幼儿园阶段,我是踮着脚走路的。上的是宣外大街西侧的人民银行康乐里幼儿园,一上就是全托,很少能回家,偶尔被剧院叔叔带出去吃顿饭,我就会特别高兴。我对幼儿园记忆不多,只记得有个女老师挺漂亮,她对我很照顾,还老带着我晒太阳。
  一般外号都是小学叫开的,我的外号叫“濮瘸子”。作为剧院孩子,我还不算最惨,有两个孩子情况不如我,常看到我父亲和他们交流情况,表情都很焦虑。我倒没大人那么忧心,因为心思都在玩上了。当然你说我完全不在意吗?也不是,比如上体育课,人家就不带你玩儿啊。我生气,也伤心,还经常在意念中报复他们。小学三年级时我做了整形手术,拆完线,脚慢慢能放平了。打那以后我就拼命校正自己,走路时尽量把步子走稳,好让别人看不出来。但一跑还是露馅儿,所以就更刻苦地练那条病腿,让它变得有劲儿。可以说,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我的注意力就在那条腿上,骑自行车也好,跳皮筋也好,还有打篮球、跑步……为了练腿,各种运动都参加。你不让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