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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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日子-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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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汪特别爱他的崽。当然谁不爱自己的崽?但是老汪爱得有点得不偿失。比方说,他如果颈椎痛,汪炯就不会来帮他捏颈根。崽大爷难当。汪炯大了,爷的话就不怎么爱听了。而老汪总是以导师的口白跟崽讲话。要他这样,不要那样;要他那样,不要这样。汪炯留着艺术家的长发,不屑地一笑,扭过脑壳去。老汪就说,哎哎哎,我说汪炯嗳,你怎么这样的态度对你老爹呢?汪炯说,我什么态度了?于是两爷崽时常就吵起来,为芝麻大的事,或者竟连芝麻大的事都没有,比方为那不屑的一笑而吵。
  有时候碰到老汪,他就来问我,我同崽吵不吵架。我说吵呵,哪有爷崽不吵架的?吵架说明你的崽强爷胜祖,不吵架那才是没出息咧。老汪仿佛得了大安慰,镜片后头又有云层里的霞光了。老汪的老婆也跟我讲,说老汪呵比她还操心崽的事,什么都来管,又什么都管不好。管得崽不耐烦,连她也不耐烦。我说老汪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喜欢把自己当做一把伞,时时为崽遮风挡雨,其实没有这个必要。你包得他一时,包不了他一世。老汪的老婆就说是喽是喽,这个道理你跟他讲噻,我讲他不听咧。
  汪炯毕业在家里呆了几个月。他不想马上工作,他想趁着年轻还玩一阵。“从念幼儿园起,我就没有痛痛快快地玩过。”他跟他爷讲,“我要一个人到丽江去玩,还要到新疆跟西藏去转一圈。”他真的转了一大圈才回到家,一身晒得篾黑的。老汪在一家床垫厂当工程师,就把厂里的产品宣传册的设计揽回家来给汪炯做。同时他也调动各种社会资源,接了好几单诸如书籍装帧路牌广告什么的来给汪炯设计。汪炯也聪明,三下两下,在Photoshop上就把设计做出来了,甲方还很是满意。汪炯没觉得怎么样,倒是老汪有巨大的成就感,逢人就夸崽,说莫看他吊儿郎当的模样,做起活来那真不是开玩笑!老汪有个同学的亲戚在上海开广告公司,他就跑过去,跟那同学的亲戚推荐自己的崽,手里拿了汪炯做的设计稿。这样汪炯就去了上海。他喜欢上海,但不喜欢那家私人的小广告公司,干了半年就辞了职,也没回家,就呆在那边。呆了三个月之后,自己应聘了一家外贸型的上市公司,工作不是本行,而是营销。他觉得有趣,想尝试人生另外的可能。急了一阵的老汪这下子又兴奋了,碰到我时便又夸他的崽。“十几个亿的上市公司咧,几百个人应聘只招五个人咧。我家汪炯老板一眼就看中了咧!”
  今年元月初我同老汪在一个饭局上又见了面。他问我的崽找到工作没有,待遇如何。我说找是好不容易找到了,待遇刚起步,不怎么样。汪炯呢?老汪说汪炯呵,好险,他那家公司大裁员,他崽的部门八个人,一下子裁掉了四个。还好,汪炯还没被裁掉。“昨天我还跟崽通电话,他说这个月他们部门还要再裁掉两个人。但愿呵,但愿我家汪炯莫被裁掉就好。”
  隔了十来天,我到家乐福买东西,从车上看到一个后生斜穿马路,身影好熟悉。呵呀,是汪炯。我马上想起老汪说的还要再裁掉两个人的话。莫非他汪炯是……了?
  快要过年了,我跟老汪家又要互相请客吃饭。我只想爆竹声四起的时辰在老汪的玻璃杯厚的镜片后看到霞光,而不想看到黯淡的云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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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牛皮
王牛皮真的像他这小名,开口就是牛皮。有回好多人在一个朋友家喝茶扯谈,他来了,坐了两分钟,叫叫的说扯么子粟壳喽,打麻将打麻将!人问他打好大,“打一百的噻!”一百的,好大,口袋里没个万把块钱岂敢上桌。人问他带足银子没有,我们不打港币的来 (长沙话“港”同“讲”,意思是不打欠的,不能“白讲”)。他一拍裤袋,“两三万够不够?”小赌怡情,大赌纵罪。有三个人上去了,我只敢在旁边看。还没打到一圈,王牛皮放了对门庄上一个清一色,又啄中他两只鸟,二千一。庄家望住他。他说洗牌洗牌,下盘给。庄家颈根一硬:哎,你么子意思喽,盘对盘噻。逼着他给钱。他只好左掏右掏,又站起身来掏,全身翻遍,才翻出了五百来块钱。嗬,一众人笑他,带这么一点碎银子也喊要打一百的,你真的是王牛皮。故他以后再喊打牌打牌,人就说要他先把钱掏出来看看,“验资验资,不验资莫上桌!”
  又几年前他在五一广场租了写字楼办什么贸易公司,邀了我们一班朋友去玩。公司里几个小姐,开口闭口叫他王总。他遂得意,夸他公司要做大生意。“我公司一家伙就进五台奥迪A6,刚才来了传真,后天到车。老何嗳,你以后不要买车。你要用车,一个电话打来,一台车专门把你用。司机都是美女,特地招的。你只管打电话来。香车美女来呵。”我笑笑,晓得这话水泱泱的,洗衣浆裳都够。隔了一晌,有回我在黄兴路上遇到他,我说哎,王总,怎么走路呵,你的奥迪车呢?他哦一句,没反应过来,“么子奥迪车?”我说你一家伙进了五台奥迪,你当老总,未必出门办事还要走路嗳?他这才一脸“原来如此”的神色,道,都接客户去了。生意忙,车不够,还要进几台才好。不到半年,又是在上回打牌那朋友家遇到他,人问王牛皮你那公司搞得如何了。他大幅度地摆手,“转型了转型了,我现在不做贸易,做酒代理了。”人问他代理么子酒,他说新产品,宫廷秘方,壮阳的,“哦哟你要是呷了,那家伙跟得小钢炮样的,几个钟头都不下来。比伟哥都傲咧!”又说还没上市铺货,就有好多人找他要。某某某呵,某某某呵,说了一串名字,不是么子局长,就是么子处长,仿佛这类人物特别对他的宫廷秘方酒情有独钟。有人就说,老子不是么子局长处长,老子也搞点呷呷要得啵?“要得要得,”王牛皮答得快,“明天中午我就给你送一件过来。”那人问要钱啵?“朋友,莫谈钱,谈钱就俗。送你呷咧!”又隔了一晌,碰到那要酒呷的,扯着谈,忽然想起那天的事,就问他王牛皮送了宫廷秘方酒给他没有。他气得骂一句娘,说王牛皮那狗日的没一句话当得真。“老子还特地在家里等他,他鬼影子都没有一个。老子打电话给他,他说货还没到,还要等几天。等几天再问他,他又七七八八说一通理由,老子就没客气,把他臭骂了一通!”王牛皮就是这么一个遭骂的人。但他脸皮厚,骂不怕。你就骂过了他,他依旧跟你嘻嘻哈哈,张口仍是牛皮。人说王牛皮,你不吹牛皮未必会死人嗳?他嬉皮笑脸道,哎呀你真的天真,如今这社会上走动,有哪个的话你当得真?这是个没有诚信的社会咧!人说那你尤其。他道我是没有诚信,反正社会辵我,我就辵社会。我就是这样的人。
  王牛皮这人也真是怪,你没见他正经干过一桩事,但他也偏生混得吹汤喝水。经常还打电话给这个那个,“来玩喽,我在心雨KTV包了大包厢,好多漂亮妹子来,快来快来!”到那里一看,还真是这样。“我没牛皮吧?”他一脸灿烂,“我也不是么子时候都牛皮的。”把“的”字拖得好长。他也会忽然间有了钱。有钱时也大方,请朋友唱歌吃饭,打牌要验资就验资。但也会忽然消失,好久没了音讯。大约这时候是他没了钱的时候。前年他消失了一段时间,然后就听得讲他把婚离了。他前妻见熟人就控诉他。人劝她哎呀婚都离了,说这些还有么子意思。据说王牛皮把他岳母娘的二十来万积蓄都辵了,说是要去投资一个什么生意,保证借二十万还三十万,半年之内就还。还立了字据。结果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还。岳母娘就整日骂女,女受不了,就是这样提出了离婚。
  王牛皮没了老婆也就没了家庭,没了家庭也就没了责任。像他这样的角色,若连一点责任皆没有,那他对任何事情就更是没了顾忌。若他又有一点能量,那能量对社会而言,必是负面的、是灾难的。“哎,你们哪个最近看到王牛皮了没有?”上个星期有天在那个打牌的朋友家玩,有个人便这么来问。众人皆说没看到。想了一想,众人又说,怕是有半年没看到王牛皮了。
  这家伙,他又到哪里吹牛皮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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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天宇
元宵节前三天吴天宇打电话给我,说肖芒要走了,他来做东,请肖芒吃饭,要我也去作陪,“还邀了些江永老知青,你都认得的。”肖芒也是江永老知青,现在是南大哲学系博导,专攻德国古典哲学,著述不少,影响亦不小。当年他从江永回长沙,在街办小厂当搬运工,住楼梯间有门无窗的小屋,六月伏天里打赤膊自学德语,汗流浃背,悬梁刺股,那情景至今让人难忘。他们那一拨人有蛮多有过这样的经历,皆是梅花香自苦寒来,不易得。他这回是回长沙省亲过年,明日即打转回南京。
  我去的时候他们皆已到场。来的人果然大多是当年与肖芒一同下到江永的老知青。吴天宇与赵丁同肖芒下在一个生产队,余则皆是一个公社的。江永知青与其他知青不同处,是他们1964年就下了农村,全国知青上山下乡大运动,则是两年之后的事。2004年他们一大班人为纪念下放四十周年在江永搞大庆,我也同车去了。当天晚上一台晚会,台上人唱“青春的岁月呵像一条河”,台下我身边吴天宇就嗬嗬地哭出声来。第二日见他,眼睛还肿泡泡的。那一回肖芒没来,因他到德国当访问学者未归。但我同吴天宇到他们当年插队的生产队,看到四十年前他们住过的老屋居然犹在,仍是旧模样。其时吴天宇同肖芒住一间屋,到那屋里一看,墙上还有肖芒四十年前拿炭末在土砖墙上写的字:胸怀世界,改造河山!那年他们多大?十六岁都不到。吴天宇又泪流满面,拿我的相机拍了照,洗出来寄到南大去。只不知肖芒看了,是何感想。
  一桌人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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