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制住哭声,但肩膀却在机械抽动着,一耸一耸。躺在她身边的布娃娃很脏,它无神空洞的纽扣眼睛冷漠地瞪着周围发生的一切。
那是谁呢?好可怜。我走过去安慰她,想要抱住她小小的身子,但我刚跨出一步,她却随着一阵迎面而来的风,消失了。只剩下洋娃娃空洞的目光,在盯着我。我的汗毛,也一根根地立了起来!
终于摸到了电灯开关。方方的盒子,有一个小小的圆形按钮,富有质感。我开始期待那个声音,那个声音可以立刻让我回到现实。家,应该是丰盛的菜饭,是可以在温暖的被窝中沉沉地睡下去,睡下去,睡到一切的不开心统统消失不见,睡到一觉醒来睁开眼睛最先看到的就是父母的笑脸,可惜,那不属于我。家里等待着的只属我一个人的光明,我从来都不曾拥有过。
我突然听到“啪”地一声响,闷闷的。
“啊!”我张大了嘴,但心底的声音到了喉咙却压了回去。即使喊出来,也只有自己听到 ,太可笑了,不是吗?
我努力地回想。对,那是开关打开的声音。我嘲笑自己的大惊小怪,但是这次,灯,没有亮。
“停电了么?”我安慰自己。没事的,没事的……
有水声。一滴,两滴……好象是在二楼。水箱漏水了么?
我跑上楼。十级台阶,右转,再十级台阶。“噔噔噔”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房子里上下乱窜,最后重重地打在我心里。“噔噔噔,噔噔噔……”
谁,是谁在哭啊?
“爸爸妈妈,看,我很乖的。我很能干。我可以做许多家务。我已经十岁了。我好喜欢爸爸妈妈夸我能干的样子!我只希望你们能够回来,回来后我可以做饭给你们吃!你们能多陪我一会儿么?洋娃娃说,爸爸妈妈不要我了,只要钱!钱是另外一个你们的宝贝女儿么?把她带回家好么?我好害怕。能多陪我一会儿么?就一会儿……”
我又看见了她。
扎着两条小辫,凌乱的头发,白白的裙子,有了灰尘和污渍。她的手里拿着一块看不清颜色的破布,双腿跪着,小小的双手使劲地擦着积满灰尘的地板,小小的膝盖又红又肿。过了一会儿,她站了起来,弯下腰,把头探到水桶里,去洗抹布。那个大大的水桶,有她的一半高。洋娃娃仍然在她不远的地方静静地躺着。小小的衣衫已经破烂,一只纽扣眼睛也不见了。但再也没有补上。那个眼睛的原来的凹陷处和仅剩的快掉线的右眼纽扣,一起看着小小的女孩,仍然是那么的冷漠。
“喂,别哭,好么?别哭,好么?”我央求着。
她好象听到了。抬起头来,满是泪水。她冲我笑了一下,又消失了。
“该轮到你了。”
突然之间,我的呼吸停住了。
灯亮了,随后电视机突然打开,传出人的声音,刺耳的音乐,古怪的笑声,那么嘈杂,那么陌生!
不,我不要,我不要!那真的不是我,不是我!爸妈还有十五分钟就回来了!只要等下去,等下去!我会自己找吃的,真的!你为什么要出来!为什么!那不是我,真的不是。那个她,那种绝望、寂寞、无助的眼神和只会在等待中哭泣的孩子已经死了!
不是这样的……不是……那不是我啊!不是我……
雪梅,十四岁。父母常年在外打工,由于从小没有长辈的提携,身为独生女儿的她无奈的成为留守人员的“落难儿童“。在那个傍晚,她的父母回到家中发现她瘫倒在自己房间的地板上,家里充满了煤气味。从医院回来后,他们必须永远地面对一张医疗单,那张单子上有一个他们怎么也无法理解的可怕名词,而这个名词就这样毁了她的女儿的一切:抑郁症。
那个停电的傍晚家中所发生的一切,他们永远都不会知道。
二 、曲线
“哎,知道么,他可是个纨绔子弟耶!家里要权有权,要钱有钱,看人鼻子都朝天上。对这种人,可要小心哦。但人长得不错。”在去补课的路上,姐们就一个劲地叮嘱我别得罪人。
我笑了笑。我的初次补习,就遇到难度系数这么高的任务,还是有些担心。但对于陌生人的好奇,还是很期待他的到来。
“笃笃笃……”
“是他!哎,总算来了。现在是九点半,让老师等难道是为了表明他的与众不同么?”姐们急匆匆地走过去,重重地打开门。
没有招呼,见到桌上的水一气喝干,然后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开始吧。”
我和姐们四目相对,刚要脱口而出的开场白被硬生生地塞了回去。而他,自顾自地在一旁找他的备考资料。
“忘了带历史书。你是教历史的么?”他头也不抬地跟我说。
“是的。”
“要不先讲地理吧。我最近一直在弄,有很多问题。”
“好的。”姐们喜欢地理,就一起啃起了题目。而我此次可以偷偷地看到他的容貌。他个子很高,长得清秀,很时尚的发型,更难得的是,他穿着军裤——原来他也有梦。
“哎,发什么愣啊?这里有一道题目,挺难的……”姐们拍了我一下肩膀。
“哦,好的。亚热带的气候特征是夏季高温多雨,冬季寒冷干燥……”
他很仔细地在听,至少这时,他只是我的学生。
“上海是吧?我他妈的在上海呆过两年。上海真他妈的气派!南京路上的耐克鞋那叫鬼!你瞧,我脚上的鞋就是要一千八。”讲到上海时,他突然跳出了这么一句。
你高中是在上海念的吧?
“我没念过高中。”
一阵沉默。我的眼睛睁得很大,正在计算地方时差的姐们手中的铅笔“啪”得断了,她无奈地笑了笑,停了下来:“太难了,做不出。”
“三年我都不知道是怎么混的,也只有初中同学。但看看现在,那些人看上去比我强的人现在一个个混成什么样了。都不行,特菜!读了高中反倒一个个都变成得熊样了。比如宋××,她原先什么第一没拿过,最后还不只是考进了复旦,就算出来找工作还不是低三下四的要求我爸。还有陈××,你认识吧?”
原来他和姐们是同校的,小学,一直到初中都是。
你当过兵?我指了指他的军裤。熨得很平整,看出他很爱惜。不过,他的名牌上衣却满是褶皱。
“本来我是想当兵的,我爷爷和我爸爸都当过。切,他们说当兵没用,倒最后只能混个副厅级干部,太孬了。可他们还不是靠干这个干到现在的局面。更绝的是我妈,她说什么都不答应;还威胁我说;如果我不听她的话;她就不认我这个儿子 。她还不是想控制我!我一气之下就带着几万块跑到了上海 ,每天住宾馆还是很舒服的 。上海有很多我爸的老部下;我只要说是××的儿子;就立马会有人管我吃喝。”
你爸妈不担心么?“担心?他们更自由!反正不用管我。”他咬了咬嘴唇,在努力克制什么,“我从小到大都是外婆带大的。但她也只管我吃住。每次我无端发脾气就会用任何东西往她脸上砸。后来她死了,我没流一滴眼泪。但我还是很想念她,至少她能关心我这个人。我写了关于她的一篇散文,去上海美术学院面试时要用。也只是过过场而已。那个评审和我师傅是死党。你能力再强,没有门路,你走个×啊!”他一脸不屑,想要跷起腿,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下了,正了正身子。
“继续讲你家里的日子吧。”姐们显然很感兴趣,她有点八卦的神情让我觉得很好笑。
“说到哪儿了?”他指了指空空的杯子,我给他倒了水。
身份颠倒了,我嘀咕了一句。
“在我印象中,老爸很少回家。有时甚至整夜不回,一回来就和老妈吵。后来老妈也开始不回家了,有时我一觉醒来,整个房间只剩下刺鼻的香水味,我讨厌香水!我醒来后,知趣地拿钱下馆子,和一帮兄弟去外面混 ,日子过得很快。最近我杭州,上海两地跑,又要补课又要培训。碰见的都是有本事的人。我他妈的只佩服比我有能耐的人!我最讨厌那些假惺惺的老师,充什么人样来教育人,自己成什么样都不知道。所以我补课只找像你们这样的。”
又是沉默。
后来就是午饭时间。他一口气吃了三碗。吃的很快,不停地添饭,那只小碗很干净。他说他一天都没吃饭了。在构思那篇散文。他妈妈十一点回来,那时他已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就那样睡到早上。
告别的时候,他一定要送我们。一个电话,在外面等候的司机就进来了。他还算礼貌地吩咐了几句,但那神情和盛气凌人的上司没有两样。我们知道他下午要赶回上海参加面试,就谢绝了。
“我是小董,这是我的号码。老师,您姓?”
“陈。”
“好,陈老师,以后有历史题目就问你吧。”
“可以。”
“那,再见。”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我只能一声叹息,他叫我老师……
“他还只是个孩子,他并不快乐。”姐们若有所思地说。
三 、可怕的成长
“男孩!”一声响亮的啼哭,四张欣喜的脸在对着他微笑,努力地想要吸引他的注意力。他很不习惯,哭得更响。一阵慌乱。最后含着母亲的乳头睡去。那年,他刚来到这个世界,独一无二。
“慢点跑,别摔着,再吃一口啊!”他极力拨开那些阻挡在他面前的大手,撒着欢在参差的人群树林中奔跑穿梭,十分灵巧。耳边响起碗摔碎的声音和急促的喘息声,家具在身边不停地跳舞。那年,他四岁。
“爷爷,我要月亮,我就要月亮!”他的大哭大闹,使街坊邻居都以为这家人在虐待孩子。爸爸忍无可忍,刚要打他,爷爷狠狠地瞪了他的儿子一眼,那挥出去的巴掌最后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