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意中的生意:晴耕雨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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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意中的生意:晴耕雨读-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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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流去。归何处?君不见,北邙高卧麒麟墓。君须记取。看谁是谁非,低回掩卷,一醉论今古。 
  (摸鱼儿)
  这里已是酸味扑鼻。汉唐历史已被简化为“英雄割据争龙虎”而已。“谁成谁败又有什么好说的!”作者聪明人似的唱道:“记住吧,各位!横戈跃马的人都是一样下场!倒是我们作为后人,偶尔来侃侃往事,喝喝小酒,岂不潇洒!” 
  以上诗篇和诗句,从艺术上说,在同时代算得是上乘的,但都与唐人咏史怀古作品有了很大不同,那就是自动与现实保持距离,因而也缺少了对时政的警示,更缺少像杜甫、李白、李商隐、杜牧等人那种恨不能把脑袋都磕出血来的激情投入。 
  唐人吟诵历史,是为了参与现实,是知行合一。但到了明清时期,当权者压制批评,士大夫基本上参与不了什么,有时想起来参与也摸不着要领,所以也就不屑于参与了。唯一剩给他们玩的游戏,就是玩“酷”了。而最“酷”的龚胜玉,就“酷”到了把历史当成下酒小菜。
  听人们怎样追述历史,就能看出他们的精神世界,也能看出他们在现实世界里的感受到的动力和压力。 
  同样道理也适用于现代人。有人鼓足了干劲要创造历史,因为心里有太多不服气的地方;但是在他们身边,总是另有人吃饱了喝足了,摇着扇子调侃历史,不过是为了显示一下自己的文采。
  

强制逻辑的结果
在秦始皇统一六国前后,曾有很多人(六国贵族)想刺杀他,但都没有成功。可为什么他的庞大帝国,竟然被陈胜、吴广这些劳工、奴隶一下子捅穿了,从此垮下去,一发不可收拾?一个直接原因就是它的组织模式,也就是它推行的强制奴役。 
  曾有学者把社会组织分为三种“心理契约”(Psychological Contract)形式,一曰“强制”(Coercive),二曰“计算”(Calculative),三曰“合作”(Cooperative)。在强制的组织模式里,人们工作的动力只有恐惧。而陈胜、吴广之所以揭竿而起,就是他们知道惧怕也没有用了——按照秦朝的规定,自己已经必死无疑,不妨以不怕死的心态面对命运。 
  更重要的是,天下的陈胜、吴广还有成千上万。据说建秦陵时一度征用劳工达70万之众,加上修长城征用30万到40万人,还有其他开公路、挖水渠的浩大工程,想必当时全国的壮劳力已被征用得所剩无几。这些工程的残酷程度,从当时“不见长城下,尸骸相支拄”的民谣中,不难想见。 
  作为一种社会动员的力量,惧怕的效益有一个临界点。到了这个临界点,它的曲线就会陡然下降。秦统治下,这个临界点就是陈胜、吴广的出现。这算得上是中国社会管理上的一个“潜规则”。接下来的事态发展,只会是一人奋起、天下响应,一处突破、全盘瓦解。这样的历史教训,被后世诗人反复吟咏: 
  秦筑长城比铁牢,蕃戎不敢过临洮。 
  虽然万里连云际,争及尧阶三尺高。 
  (汪遵·长城)  
  祖舜宗尧自太平,秦皇何事苦苍生。 
  不知祸起萧墙内,虚筑防胡万里城。 
  (胡曾·长城) 
  “尧舜时代”是否太平自不可考,但尧舜崇拜是民间心理。秦政与这种民间心理的期望值相比,落差的确太大。 
  在现代企业里,秦始皇那样的肆无忌惮已不再行得通,但简单粗暴的管理方式仍普遍存在。它们的出发点都是强制,都是威胁员工,都是凭借员工内心的惧怕来推动公司的运作。但正如秦朝必然自食恶果一样,信奉秦政那套强制逻辑的企业也难免沦为最差的一等——因为它们通常只能请到素质最低、最没有内在驱动力、甚至对工作丝毫没有热忱和诚意的员工。这样的员工整天想着如何交差了事、应付领导,不可能将机构的发展目标纳入自己的职业成长规划。这样的队伍对外竞争力肯定是最弱的;而对内,引起纠纷的概率又无疑将是最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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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青年成为体制的累赘

  战国时代的燕昭王是一个花钱买人才的典型。他即位在燕国战败、国君被杀的危难关头,在“国际竞争”压力下,发誓“诚得贤士以共国,以雪先王之耻”。于是听从郭隗的劝告,筑台置千金以招募人才。随后聚集起一伙子人恢复国力,终于得以发动复仇战争,直到把对手齐国折腾到几乎散架。 
  后来不少士大夫精英每每提起那段历史,都比说起少年初恋还要神往。唐人陈子昂“给领导提意见”横遭打击后,一个人迎着华北平原上的大西北风,高歌出那首千古绝唱,就寄托着对燕昭王人才策略的怀念: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登幽州台歌) 
  对所谓“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人们能解释出很多层意思。但不管怎么解释,其实垫底的一层,也就是哀叹天下再也见不到像燕昭王那样钟爱人才的君主了。唐人参与意识强,在他们流传下来的诗里,能读到太多对燕昭王的缅怀,比如徐夤的“燕昭没后多卿士,千载流芳郭隗台”(草),黄滔的“何事苍髯不归去,燕昭台上一年年”(故山),罗隐的“浮世近来轻骏骨,高台何处有黄金”(燕昭王墓),等等。 
  不过,缅怀并非全是想象。事实上,在唐朝的早期,中央政府的确时不时地采用“不拘一格”的方式直接介入国家级人才的选拔。有的,比如李泌、刘晏、王忠嗣幼年得宠的故事,还相当具有戏剧性。在当时那个教育并不普及的社会,胸怀大志、学有专长的青年被三下子两下子选拔进中央政府的机会,大概不会完全不存在。 
  但是,人才选拔出来以后又能派上什么用场?武则天(陈子昂就是在她治下崭露头角的)大概首先是要这些人当政治打手,把自己的对手从官场上排挤出去。没想到陈子昂不知趣,拒绝跟武则天派去的亲信配合,所以才在仕途上遭遇挫折。 
  后来唐玄宗也曾喜欢过聪明过人的小孩,但一旦奸臣从中作梗(比如在李泌的案例上),也就把自己选拔出来的人撒手不管了。 
  最尴尬的案例,莫过于李白。等到他被推荐给中央决策层的时候,已经到了据说长安周围富得流油的时候。在很多人眼里,大国的崛起已经实现,没什么可操心的了。于是从皇帝、宰相到各级官员,整天都无所事事,沉醉在无休止的娱乐活动里边。这时候李白来了,又能有什么施展?朝廷根本就没有“治国平天下”的任务好派给他;他只好当一个跑龙套的宣传干事,自然也会感到命运很不公平:
  燕昭延郭隗,遂筑黄金台。 
  剧辛方赵至,邹衍复齐来。 
  奈何青云士,弃我如尘埃。 
  珠玉买歌笑,糟糠养贤才。 
  方知黄鹤举,千里独裴回。 
  (古风)
  这里的“裴回”就是徘徊。为什么过去能有“燕昭延郭隗,遂筑黄金台”,而现在却时兴“珠玉买歌笑,糟糠养闲才”? 
  看起来,那时的知识分子仍然保持着一种现在罕见的天真烂漫。他们觉得只要有国家存在,就有尊重人才(那时叫“养士”)的必要。好像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其实他们不明白,那些玩政治的人,早已消受不了他们的天真烂漫了。在一个没有压力、没有目标、几乎是为统治而统治的制度下,人才——尤其是爱提意见的那种——确实是一种昂贵的政治累赘。 
  不但人才没有用,连军备都没有用。没听说安史之乱中唐朝军队从武库里搬出的兵器都已生锈、腐蚀得不能再用吗?据说有的队伍只好提着木棍迎战叛军。所以,在求职的时候,那些认为自己有超常才干的青年,最好不要去为一家垄断企业工作——在那里,他们难免会被当作累赘。
  

黄金怎能取代制度?
唐人陈子昂写过很多怀念燕昭王的诗。作为四川人的他,在有机会游历燕赵大地的时候,正是事业急转直下的关口,内心想必充满苦涩。他有一篇作品是这样写的:
  南登碣石坂,遥望黄金台。 
  丘陵尽乔木,昭王安在哉。 
  霸图怅已矣,驱马复归来。 
  (蓟丘览古赠卢居士藏用七首·燕昭王)
  为什么眼前的景致也像他的心境一样荒芜?当年燕昭王治下的国家复兴大业为什么就连遗迹都荡然无存?不是说他花重金聘到乐毅等人以后,燕国在20多年里迅猛发展,国力膨胀到了它有史以来的顶点吗? 
  然而,就像燕国与齐国之间毫无结果的相互仇杀和相互消耗一样,燕昭王追求的目标充其量就是复仇;国家的长治久安并不在筹划范围之内。他的人才策略,也只不过是服务于这个特定项目的;并未成为国家制度的一部分。即使他对乐毅大胆放权、用人不疑,也即使乐毅碰巧也是为人忠诚、办事精明;但据史籍记载,在燕国贵族内部,对这样的革新措施早就有所争议。等燕昭王一死,乐毅的军权很快就受到削弱,国家的战争计划也就随之瓦解了。
  没错,正如元人迺闲所说,“千金何足惜,一士固难求”(黄金台),用人不可惜财。然而单纯用钱买来的人才,却很难组成一个能干大事的团队。因为第一,无法判断受聘者到底是看重这份收入,还是热衷这份工作;第二,也没有一个稳定的机制来保证他们埋头完成自己的使命。这就解释了为什么燕国一直痴迷“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的把戏,却始终没能玩出什么花样——乐毅伐齐,半途而废;荆轲刺秦,全盘落空。 
  在机制的层次上,出问题几乎在所难免。斯坦福大学商业研究院Jeffrey Pfeffer教授就曾指出,花钱买人才,会促使受聘用者越发追求短期效应,越发忽视团队建设(企业文化就更顾不上了),越发倚仗某些个人关系(如乐毅仅靠燕昭王一人的信任)来发挥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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