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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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暮-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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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呃,没有啦!”秀米看着秀旗满手的油污说,“路上有只猫发情了,真恶心。”
  秀旗一听,捂着嘴嗤嗤笑了起来:“哟,哪天你也会发情的啦。”
  “说什么说什么,你才发情呢!”秀米面露羞涩,拿起竹篮假装要砸向姐姐。
  “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了,叫大家出来吃饭吧。”
  连同陈祖川和妻子在内,一共有十四只筷子在饭桌上游走。饭桌上时刻进行着无声的争斗,孩子们都在长身体,而米饭却有限。除了陈祖川和秀楠有白饭吃之外,其他人都只能喝粥。
  那张剥落了油漆的八仙桌上,摆着酸菜汤、菜脯、烤红薯。
  鱼和肉,也要等到逢年过节才有。所以每次过节,孩子们都十分兴奋,唯有沈桂芳愁眉紧锁。
  在我们乡下,流行着这样一句话:“孩子盼过年,大人怕没钱。”这是那个饥馑年代真实的写照。秀米记得,很小的时候,嘴很馋,早上喝下的稀粥很快消化,常饿得头昏眼花。看见好吃的口水都快流下了,更不用谈一日三餐是如何狼吞虎咽了。
  那是饿不死,也吃不饱的年代。
  晨光熹微的时候,能听见大路上传来的“卖薄壳米咯——”的吆喝声。“薄壳米”是潮汕地区的特产,学名叫“海瓜子”,沿海一带常设有“薄壳米”作坊。
  生长在海滩泥沙里的薄壳米滋养了秀米的红润容颜。薄壳米是海瓜子脱去外壳煮熟制成的。秀米经常拉着伙伴到水磨镇,去作坊里看师傅们制作薄壳米,“脱磴”、“浸漂”、“煮沸”、“捞米”、“装篓”……
  复杂的工序让秀米眼花缭乱,她幼年最大的梦想是能到作坊里帮工,这样就可以吃到新鲜的薄壳米了。一想起这个伟大的念头,她就会忍不住吞口水。特别是淋上酱油来吃,真是天底下最好的美味了。
  经年以后,秀米喋喋不休,她将过往的苦日子视作教材,教导我们要珍惜幸福生活,吃水不忘挖井人。而我却习惯在吃不完的时候将它们倒进垃圾桶里,神不知鬼不觉的。
  秀米排行老二。大姐秀旗,弟弟秀楠,下面还有两个妹妹,秀锦和秀绣。五个孩子就像并排在一起的手指头,它们缀在陈祖川的手掌上。陈祖川感叹着说:“五个手指头握起来就成拳头啦。”但大多数情况下,他讨厌自己的五个孩子,说他们是吸血鬼,身上的血快被吸干了。五个孩子将出生日期排满了陈祖川的年头和年尾。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薄暮 第一章(5)
生大女儿的时候,妻子挺着大肚子到卫生院。卫生院位于溪桥镇南端,沿着溪桥镇外的国道一直走,可以看到卫生院楼顶那个大大的红十字,多年来卫生院一直充当着停尸房和产房的角色。
  这栋白灰两色的建筑据说是清末的传教士所建,距今也有百年的历史了,溪桥镇人不明白鬼佬漂洋过海来修建卫生院是为了什么。这是一件费解的事情,但谁也不嫌弃它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那种弥漫了救死扶伤的希望的气息。
  卫生院极具异域风格,相比那些灰头土脸的土楼和木楼,它鹤立鸡群,算得上镇上的标志性建筑。
  院长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戴着一双荔枝大小的金边眼镜,脾气古怪。他穿着一件脏兮兮的白大褂,无子无嗣,就连春节也躲在卫生院里不出来。外面鞭炮声喧嚣动人,他却像原始人一样,栖居在岩穴里,对外界的一切不闻不问。
  如果路过他的办公室,你会看到一面挂满了锦旗和奖状的墙壁,墙壁上悬挂着营业执照和卫生许可证。院长的照片贴在证件的左上方,被玻璃盖得严严实实。
  陈祖川斜靠着木条沙发抽烟,姿势慵懒。卫生院光线黯淡,吐出的白色烟圈缭绕着。
  对即将到来的小生命,陈祖川深感忧虑。他摸了摸干瘪的口袋,掏到了那张揉得皱皱的借条。他不想让妻子知道他去借钱,便谎称是在镇上筑路得来的工钱。他将一张皱巴巴的十元人民币拿在手上,朝妻子炫耀性地抖动了几下。
  纸币上昂首挺胸的工农兵露出恬淡的笑容,光线从茶色玻璃窗户透进来,照在她隆起的衣服上。她用手轻轻抚摸浑圆饱满的肚子,咧开嘴笑了起来。陈祖川回过头,看到妻子恬若婴孩的一张脸。
  秀旗降生在卫生院的产房里,接生婆把孩子给陈祖川看,他激动得手都抖起来了。孩子身上的羊水刚被擦干,肌肤是透明的粉红色,水嫩得要滴流下来。看着孩子,陈祖川既欣喜又惶恐。往后的岁月里,他将以父亲的形象支撑起一个家。
  他掐灭手上的烟,丢在地上,然后用脚踩了踩,烟头在地上擦出黑色的印记。
  接过接生婆手里的婴孩,他顿觉热泪盈眶。头一胎虽是女孩,但毕竟初为人父,怎么说也是莫大的幸福。他想起压在女人身上的那些漆黑而缠绵的夜晚,粗重的喘息一声声宣告了他身上迸发出来的能量,这种能量锤炼了内心的欲望,它们像鲜红的铁水一样嗤嗤地冒着白烟。他闻到孩子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鲜嫩潮湿,像极了夜里弥漫的甜腥味道。
  他不敢相信,就是这种气味孕育了一个幼小的生命。
  他想不出个所以然,只是看着怀里胡乱踢蹬的婴孩,她像一个甜蜜而感伤的符号,印在了陈祖川的生命里,永不消褪。
  往后的岁月,除了儿子秀楠的出生带给他莫名的狂喜之外,其他孩子出生他都不再答理。他们陆陆续续从妻子的子宫里孕育成熟,然后降生在卫生院那间阴暗而潮湿的产房。。 最好的txt下载网

薄暮 第一章(6)
陈祖川再也没有到过卫生院。
  “孩子他娘自己去就行了,我一个大男人凑什么热闹?”
  4
  秀楠是陈家延续香火的孩子,理所当然地受到了父亲体贴入微的照顾。
  陈祖川骑着一辆凤凰牌单车,将秀楠放在固定在车头的篮椅里。凤凰单车擦得锃光瓦亮,陈祖川骑着它穿越溪桥镇的大路,穿过榕树巨大而稀疏的阴影。
  他摇着车铃穿行而过。高瘦的陈祖川和幼小的孩子成了溪桥镇里幸福的象征。车铃响处,有大叔大妈停下来逗着秀楠玩,他们说:“孩子长得真好哇!”陈祖川摸了摸孩子的头,笑得合不拢嘴。
  秀楠被眼前的三姑六婆吓着了,哇哇直哭起来。
  孩子哭得稀里哗啦,可陈祖川却咧嘴傻笑着。
  陈祖川就像举着烛火行走于茫茫黑夜中,生怕风吹雨打将烛火熄灭。其他几个女孩子,则像是乱草点亮的微火,冒着浓烟在旷野上熊熊燃烧,浓密的烟雾缭绕于旷野之上,呛得人眼睛酸涩,莫名地流下眼泪。
  彼时还未实行计划生育。政府鼓励家家户户多生孩子。
  陈祖川说:“生孩子要看一个男人的精力。”
  “精力跟枪手一样,眼力好打一枪就中。精力不好的男人就像是瞎子开枪,打十枪也白费劲。”
  陈祖川关于生育的精妙比喻惹得大家笑了起来。他叉着腰站在祠堂门口,大声地发表言论,脸上洋溢着不易察觉的骄傲。陈祖川刚喝了酒,冒着酒气,脸涨得通红,说话的时候眼神飘忽,站都快站不住了。
  但随即这番高谈阔论就被人打断了,人群中冒出来一个嘶哑的声音:“胡扯,你以为你谁啊?!”
  陈祖川说:“你懂个屁。我能生你能吗?有种站出来把裤子脱了,让别人看看!”人群被他逗乐了,爆发出低哑揶揄的笑声。
  男人被激怒了,推开人群走了过来:“×你妈的!”说完举起拳头朝陈祖川脸上抡了过去,陈祖川挨了重重的一拳,朝后退了几步。像个不倒翁一样晃了一下,又站定了。
  人群中有人喊道:“打架啦!”接着便是众人哗然的声音。
  有人出来劝架,陈祖川摸摸脸,一把推开劝架的人,折身往边上的柴堆走去。随手操起一根厚实的柑木,对方来不及躲闪,就遭了陈祖川重重的一棒。
  随着沉闷的一声响,血顺着那人的脑袋流了下来,瞬间就染红了衣领。陈祖川丢掉柑木哈哈大笑起来:“怕了吧……老子,老子让你看看我的……”说完陈祖川当众解开裤带,褪下裤子。在场的妇女们吓得捂住眼睛。
  “流氓!”有人骂道。
  有个十几岁的女孩子没有捂住眼睛,她拉了拉旁边的母亲说:“天哪,男人那里真奇怪。”母亲掴了她一巴掌:“不要脸的东西,回家去!”
  在场的几个年轻人见势不妙,上前去架住他。
  直到被众人拖进公社办公处,陈祖川才勉强清醒了过来,酒气还未退去,他的头好像被紧箍着一样,一阵一阵发痛。刚才发生的事情一点点重现,祠堂上熙熙攘攘的人,吵闹的声音,拳头落在身体发出的声音,好像一下子涌了过来。陈祖川这下子想起来了,他的腰带还没有系好,整个裤子松松垮垮的。陈祖川这个时候才感到了羞耻,他胡乱扯了扯裤子,脸红得像泼了颜料。

薄暮 第一章(7)
办公处在一间狭窄的屋子里。灯光昏暗。陈祖川浑身乏力,被人架着。他心里一阵一阵发怵。一想起刚才在众人面前出了丑,他恨不得找个洞藏进去。
  作为一个预备党员,陈祖川的行为严重破坏了党风党纪。几个领导声色俱厉地给陈祖川上了一节思想政治教育课。
  领导说:“陈祖川,你知道自己犯错误了吗?”陈祖川点了点头。刚才的所作所为让他羞得难以启齿,训话的过程中,他始终低着头一句话都不敢说。领导问:“陈祖川,你哑巴了?怎么不说话!”陈祖川吞吞吐吐说:“希望……你们从宽处理……”
  在办公室昏黄的电灯下,头发梳得油光的中年男子走过来,他伸出手拍了拍陈祖川的肩膀说:“知错能改还是社会主义的好青年,你去写张检讨,明天中午祠堂宣读。记住,要当着大家的面,读得大声点!”
  第二天,工宣队在各村贴了大字报,这一下,陈祖川人尽皆知了。
  在祠堂前的空地上,陈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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