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米听得一头雾水。她说:“什么这个那个的,我不明白。”
母亲有板有眼地给秀米解释了一番。秀米听完,脸红了。
她小声地问母亲:“那以后不会再来了?”
母亲一听,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她笑得都快岔气了,捂着肚子说:“傻瓜,以后呀每个月都会来。”
“啊?”秀米吓得叫了起来,“那,那不是,就会流血了?!”
母亲为秀米换上月经带。秀米感到了前所未有的不安。在卫生棉还没有诞生的年代,月经带底下的棉状纸充当了护垫的角色,秀米自言自语道:“我还是第一次穿这么厚的裤子。”
随着年岁的增长,秀米渐渐地也习以为常了。秀米说:“做女人就是麻烦。”后来她在自家门口的杂货店买到包装得精美的“安月”牌卫生巾时,她才逐渐明白,时代已经进步了。再也不是那个懵懂的年代了。作为一个女人,她的成长历程显得奇妙而又自然。
透过岁月的窗口,她窥探到了从女孩子变成女人的所有隐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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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暮 第二章(1)
1
北山上的房子依山而建,远远望去,零零散散像随意掉落的石块。北山和溪桥镇之间隔着一大片水稻田。后来,新建的国道在水稻田里穿行而过,北山和溪桥镇之间便遥遥相对了。
从北山回来后,秀米一直对得喜怀恨在心。
秀米想起那个遥远的秋季午后。在荔枝林里看到的一胖一瘦两个身影。
当她将趋于模糊的记忆和得喜一点一点重合的时候,她恍然大悟。“原来是他!”秀米说,“难怪这么眼熟。”
秀楠被得喜两人赶到树上那时,他们就已经结下梁子了。
胖子得喜是北山的孩子王。从小到大,仗着力气大,便在北山的孩子当中横行霸道。
“我是占山为王,哈哈。”“占山为王”这个成语就像烈日下的一摊水渍,在他的眼里泛着黯淡的光。他绞尽脑汁才想起来。
木壳收音机播送《林海雪原》评书的时候,得喜就记住了。说书人的声音从电波里钻了出来,抑扬顿挫的——座山雕为恶一方,占山为王。
得喜下巴上有一颗黑豆一样的痔,笑起来时,黑痣随着下巴的肥肉一颤一颤。
这么多年过去了,得喜长成了一个体型壮硕的汉子。他在集市上摆档口,卖猪肉。他赤着上身,裤腰里别一把杀猪刀。满身横肉。
在那个弹丸般大小的村里,他的猪肉摊档攀升到了垄断的地位。
北山几乎家家户户都养了猪,猪舍随处可见,散发出来的臭味弥漫了整座山,气味经年不散。路过的人都捂着鼻子。猪随地大小便。人走路一不小心就会踩到猪屎,黄色黏稠的猪屎像极了我小时做手工用的橡皮泥。
北山山草丰茂,猪长得尤为壮硕,相比外地猪,这里出产的猪肉更加鲜美。养猪业一度成为拉动北山经济发展的主业。在我们乡下,有过一个俗称“牵猪哥”的职业。“猪哥”是公猪的别称。牲畜的世界里没有道德伦理可言,它们可以一夫多妻。
只有身强体壮、生育能力强的公猪才能被选为“猪哥”。
牵猪人用绳子绑着公猪在乡下晃荡,人们不用猜就知道这对组合意味着什么。牵猪人在寻找营生。公猪是用来给母猪配种的。“猪哥”后来成为牵猪人的称呼。
得喜的父亲来升就是这样一位“猪哥”。
他牵着一头健硕的公猪在北山、溪桥镇和水磨镇之间摇摇晃晃地走着。遇到熟人,就停下来拉拉家常。因为接触的大多是乡下的家庭妇女,逐渐也养成了喜好谈论家长里短的习惯。
他在这一天又牵着公猪到溪桥镇配种了。莲姨昨天跟他打过招呼,让他给家里的一头母猪配种。
2
莲姨的丈夫是个捕蛇人。他经常不在家,身影看起来像一个鬼魅一般,游离于溪桥镇上。眼神乖戾。风里来雨里去,成天在深山老林里出没。有人问莲姨:“他就不怕被蛇咬?”
她信誓旦旦地说道:“你们不知道,他身上抹有硫黄,硫黄你们懂吗?蛇最怕硫黄了。”
薄暮 第二章(2)
“有了硫黄就不会被蛇咬了吗?”
“那还用说,我男人整天和蛇打交道,什么时候被蛇咬了?”
莲姨喋喋不休,她说自己的丈夫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
但许多的未来无法预测,莲姨也没有想到,婚后不到两年,丈夫就被蛇咬死了。
秀米小时候看过莲姨家里摆放的硕大的玻璃罐,里面浸满了莲姨男人捕来的蛇,莲姨说蛇酒可以治百病。她男人从水磨镇买来陈年米酒,将活蛇浸入酒里,然后密封。
她对街坊邻居说:“蛇酒治腰身子最管用啦!”
但秀米是害怕蛇的。它们浑身光滑,吐着信子咄咄逼人,扭动着腰身在笼子里蜷动。一看到蛇,秀米吓得掉头就跑。
莲姨的男人是被一条喝醉了的毒蛇咬死的。
“没错,真的是一条喝醉了的蛇。”
丈夫死后,莲姨就变得乖乖的,她常重复一句话:“我男人是被醉蛇咬死的。”
他的死如此凄惶,仿若一个梦魇一般,笼罩在莲姨的生命之中,挥之不去。
那一天,男人喝得醉醺醺的。平时他不怎么喝酒,捕蛇人要保持清醒的头脑。
莲姨看到他一步三晃地走进家门,赶忙过去扶他。莲姨问:“怎么喝酒了?跟谁喝的?”男人打了个酒嗝,满腔的酒气冲进莲姨嘴里,他说话已经吐字不清了。
“来,陈祖川,干……干杯!”
莲姨推开丈夫,“去去去。臭死了,把衣服脱了洗澡去吧。”
莲姨伸手将男人的外衣给剥了下来,说:“你坐着,我打水去。”
莲姨在井边打水,突然听到一声惨叫。手上的水桶哐当一声,跌落下来。
她跑回家。在电灯昏黄的光线下,莲姨看到男人倒在地上。他的手,还放在刚刚开启的酒罐子的边缘。掀开的盖子像一个轮子,滚到了门槛边。
莲姨吓得捂住眼睛,静谧的房里只剩下蛇吐露着信子发出的细微声音……
莲姨男人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昏倒在地。男人脸色发青,嘴巴微微张开。
陈祖川说:“他临死前肯定在喊着救命。”
回忆起男人的死,陈祖川的语气变得格外沉重。
他推着板车,将男人送到卫生院,沈桂芳留下来照顾莲姨。
半夜1点的光景。镇上静得出奇。卫生院的白色墙壁在暗夜里泛着着凄冷的光。死去的男人躺在板车上,像一截枯瘦而沉重的树枝。
抬头看不到一点星光,天穹宛若一只巨大的锅盖,盖住了溪桥镇,盖住了陈祖川焦灼不安的心。从家到卫生院不过两三百米,但对他来说,这段路漫长得永远走不完。
他的双腿快要不听使唤了,双手僵硬得像莲藕。
院长打开门,首先看到的是陈祖川铁青的脸,接着,便看到了躺在板车上的男人。
院长穿着短裤,这是陈祖川第一次看见他没有穿白大褂的样子。院长胸前有一个食指尖大小的黑斑。
阴暗的走廊。陈祖川坐在长椅上气喘吁吁。
这是他第三次坐在这里了。头两次是因为一双儿女的出世。他万万没有想到,还会再来到这里。 电子书 分享网站
薄暮 第二章(3)
从抢救室里走出来,院长的脸阴得像要下雨。
陈祖川站起身来,问道:“他,怎么样了?”
院长盯着陈祖川看了许久,突然破口大骂起来。
“×你妈的!怎么不帮他绑住血管?!”
陈祖川很难受。被院长一问,更加开不了口。
他咚的一声跪了下来,拼命地拉扯自己的头发,朝脸上扇了几巴掌。
啪——啪——啪——响亮的耳光宛若重锤,一下一下敲在沉闷的空气里。
因蛇毒侵入血管来不及抢救,男人在凌晨3点时咽了气。
那一夜,失去了往日的笑逐颜开,陈祖川的眼泪替代了往昔的欢乐。
3
莲姨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寡妇。
她难以接受这样急遽的变化,昏了过去。
昨晚她的男人还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没想到,仅隔了一夜,他就死了,走向了另一个世界。悲伤太过沉重,压得莲姨直不起身子,醒来后她一直在哭。
她将丈夫的死归咎于陈祖川。她指着陈祖川,厉声骂道:“要不是你,我男人怎么会死?!”
陈祖川哭笑不得,他推开莲姨的手。“你不要栽赃——我救人不成反倒成罪人了?可笑!”陈祖川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可笑至极!”
莲姨吞不下这口气,扑过去就咬陈祖川。沈桂芳使尽了吃奶的气力总算将她推开。沈桂芳说:“怎么说我们也做了这么久的邻居,你好歹不能含血喷人。”
“我含血喷人?我男人就这么白白死了,你说我含血喷人?我告诉你,沈桂芳,如果不是陈祖川拉我男人去喝酒,他怎么会被蛇咬死!”
“他喝醉被蛇咬死,怨不得我们!谁让你们家酿那么多蛇酒!”
两个女人的争吵充斥着陈祖川的耳膜。一句一句针锋相对,不仅刺向对方,也刺向陈祖川的心。陈祖川还沉浸在邻居死去的阴影当中,但眼前的情势让他的理智慢慢地恢复了,他拉开两个吵得不可开交的女人。
“走!妈的,上公社去!我就不信这事情解决不了!”
陈祖川架着两个女人怒气冲冲地跨进门槛,办公室的老孙一见这架势,嘴角露出莫名其妙的笑来,心想:“这一次该不会谁又红杏出墙了吧?”老孙最喜欢处理这样的案件了,上次处理一对私通男女的事情,他就尝尽了别人所不熟知的乐趣。
老孙说:“这男女之间的事情呀,是世上最难缠的了。”
陈祖川三人七嘴八舌,勉强拼凑完整事件的始末。老孙听完,脸色变得难看。
“清官难断家务事,你们的情况太复杂了。”
莲姨不解,大声反问道:“怎么就复杂了?就是他害死我男人的,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