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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泉边，居尔特拜无意地瞟见了一只水桶，他忽然想起当年海尔汗提着桶帮他挤马奶的情景，海尔汗笑声如银铃，她挤的马奶喝起来也特别的香醇。想到此事，他立刻提起水桶，飞快地跑回马群，不一会儿就挤了一桶马奶，端端正正地放在了两座帐篷的正中，他想如果真是意中人，一定会知道马奶包含的深情。
天亮后，第一个起来的小刘，看见一桶马奶还冒着热气，立刻叫醒了所有的人。大家很奇怪，在这深山旷野里，是谁深夜送来了礼物，这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有人说这是不肯露面的邻居以奶送客，让我们喝了好早些起程；有人说是好客的邻居赠礼留客，让我们品尝马奶的醇香。只有海尔汗默默地坐在旁边一言不发，她想得比大家深，猜得比大家准，她确信居尔特拜就在附近，而且听见了她的呼唤，但让她不理解的是他为什么不愿走出树林？她记起临行前高书记的关照：“居尔特拜长期生活在深山里，不了解党的政策，不知道山区的新事物，可能有多种多样的顾虑，对待他要特别的耐心。”徐晓虹特意叮嘱：“你们同在苦水里长大，同在头人皮鞭下生存，你现在参加了革命，而他也许还在头人的蒙蔽之中，你要设身处地地多开导他，多帮助他，切切不可性急。”仔细考虑了当前的处境，她心想居尔特拜不露面，一定有什么顾虑，有什么隐情，只有设法引他出来，才好进行下一步工作。
当天晚上，明月当空，清澈如水的光辉，笼罩着寂静的山林。帐篷前的篝火忽忽闪动，海尔汗取出她带来的冬不拉，静坐在火堆前凝望着晃动的火苗。
深山夜静，海尔汗拨动了琴弦，琴声婉转，音韵低沉，如思如念，诉不尽离别的痛苦，道不完怀念的深情。篝火的火苗在她眼前闪动，恰似她动荡不停的思绪。她相信居尔特拜就在附近，但却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愿意走出松林？
确实，此时居尔特拜虽然正隐身在树林中窥望，但由于分别的时间过长，服饰、体态变化太大，朦胧夜色中又分辨不清弹琴人的面容，只觉得那琴声像春水冲击着两岸的冰棱，像春风吹拂着冬眠的山林。居尔特拜听着琴声愁肠寸断，叹息自己举目无亲，孤苦伶仃：白天相处的是马群，晚上做伴的是星星；渴了只有饮马奶喝泉水，没人帮他烧壶茶；冷了只有裹毡片披羊皮，没有人帮他缝一针；心里的话儿只能对着红松说，满腹的辛酸只有讲给白云听。他好像一只失群的马，原野茫茫，有脚找不到路径；他好似一只孤独的雁，乱云滚滚，有眼看不见前程。
海尔汗弹罢一曲后，听林中仍无动静，又拨动琴弦，唱出了一曲心音，那一字一句都寄托着无限的深情：狂风起乱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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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孤雁漂泊（4）
吹散了雁阵，
一只孤独的雁，
离开了高飞的雁群。
孤雁啊，在乱云中挣扎；
孤雁啊，在狂风中哀鸣。
伙伴们在哪里啊？
丢下我多么寂寞，多么可怜。
离了群何处去安身？
离了群怎么能生存？
孤雁啊，你不要彷徨；
孤雁啊，你要快下决心，
冲出云雾去，
前方是光明。
伙伴们在把你呼唤；
伙伴们在把你找寻；
他们在等待你啊！
……听见歌声，居尔特拜的心一阵激动，他一动不动地依靠着一棵大树，血液好像停止了流动，脑子里充满了疑问，弹琴的人怎么能理解自己的心事，那一句句歌词就像是一股股劲风，搅动着他那早已是死水一潭的心境。他希望对方不要再弹了，不要再唱了，因为琴声又勾起了寂寞的岁月带给他的痛苦，歌声又引起了他久沉心底的悲伤。但当那歌声中断后，感到无比冷清的他又希望对方能再弹一曲，因为那歌声是如此地动听，一字一句好像都打动着他的心，他甚至期盼着能夜夜听歌到天明，让他能忘却孤独，驱散寒冷。
海尔汗放下冬不拉，抱起一捆干柴投进火堆，只听见松枝噼噼啪啪地爆响，火光照明了四周的松林。她一直在想，居尔特拜为什么不愿走出树林，难道他听不出弹琴的是海尔汗？难道他不想见到日夜思念他的海尔汗？
此刻海尔汗又唱起了怀念的歌：
狂风起乱云，
马群受了惊，
一匹红鬃烈马，
被沙石迷住了眼睛。
骏马啊，在狂风中搏斗；
骏马啊，在山野里奔腾。
伙伴们在哪里啊，
我听不见你们的声音。
怎么能逃出这悲痛的命运？
怎么能摆脱这孤独的处境？
骏马啊，你不要沉默；
骏马啊，你不要灰心。
快擦亮眼睛，
细听听歌声，
伙伴们在把你呼唤，
伙伴们在把你找寻。
马群中不能没有你啊，
朝朝暮暮期盼你早日归群。歌声把居尔特拜从迷惘中惊醒，猛然间感到心房震颤，血液沸腾，他一手扶着大树，两眼紧紧盯住唱歌的人，借着忽明忽暗的火光，居尔特拜分辨出弹琴的人很像是海尔汗。他的心已被那感情深沉的歌声所吸引，他那涌流如泉的思绪也化成了激情奔放的歌声：
不是大雁忘了伴，
不是骏马不归群。
他日夜生活在山林里，
怎知道林外发生的事情。
不知等待他的是什么命运？
不知道呼唤他的是什么人？
他的心早像一个枯竭的泉眼，
因为他失去了所有的亲人。
他曾憧憬过幸福的未来，
但都已化为泡影。
他虽留下了美好的回忆，
却更添凄苦的愁情。
挑得我心烦意乱的歌手啊！
你是在阳光下奔跑的骏马；
我可是黑暗中辨不清方向的山鹰。
请快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居尔特拜一声声答唱，又情不自禁地一步步向篝火移近。
隐没在林中的人终于答话了，海尔汗立即辨明了他的声音，她听着那答唱，眼泪扑簌簌往下滚，只有了解他痛苦经历的人，才能理解他那一字一泪的歌声，只有同过生死、共过患难的亲人，才能领会歌中的感情，她应该用什么话来回答他？她应该用什么话来安慰他？她突然想起了当年随爷爷来此时，她最爱唱，居尔特拜最爱听的那支歌，便纵情地放声唱了起来。那饱含辛酸和血泪的歌声，有如涓涓流水，有如悠悠浮云：
沉沉黑夜何时尽？
去问天上的启明星。
金色黎明何时来？
去问东方的太阳神。
第十九章 孤雁漂泊（5）
要知头人多狠毒？
看看牧马人身上的鞭痕；
要知穷人的愁和苦，
听听牧羊女的歌声。歌声像劲风疾吹，歌声像激流冲击，心灵震撼的居尔特拜张开双臂疾步冲到海尔汗身前，噙着泪花不住地呼叫：“海尔汗，海尔汗，真是你呀！我没做梦吧，这些年你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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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孤雁漂泊（6）
海尔汗迎着他站起来扑进他的怀里，似有千言万语要说，但已激动得泣不成声。她的头紧紧贴在居尔特拜的胸前，那情极而生的一阵阵搐动，代替了她的千言万语，不知过了多久才低声地问：“居尔特拜，你为啥不出山林？”
居尔特拜迟疑了一阵才回答：“听头人说你和卡布尔爷爷早已结束了苦难的生命，到真主那里去了，仇人是叫解放军……”
海尔汗的感情稍稍平静：“居尔特拜，谣言不能轻信，我不就在你面前吗？救我的正是解放军。只是可怜的爷爷被匪徒们裹胁到山外去了，至今下落不明……”
居尔特拜瞪大眼睛：“我怎么听说爷爷是被解放军抓去了？”
海尔汗加重了语气：“解放军是好人，他们就是赛山拜大叔让我去寻找的亲人。”
居尔特拜仍然解不开疑团，他固执地说：“赛山拜大叔我亲眼见过，他是我最尊敬的朋友，对于他我一千个相信，但是解放军我没接触过，他们到底是好是坏，我分不清。”
篝火时明时暗，海尔汗和居尔特拜并坐在篝火旁，叙说分别几年来积藏在心中的事情。居尔特拜对什么事都感到新奇，都要盘根究底地细问，但不论海尔汗怎么解释，有许多问题他一时仍然难以明白，难以相信。
明月的光辉照映着海尔汗和居尔特拜，好像是在听他们的低声细语，也像是在祝愿他们能从此走向幸福的前程。但是天有不测的风云，霎时间一阵风起，团团云朵随即将月亮遮隐，自然界的事物发展总是那样曲曲折折，起起伏伏，但不知海尔汗和居尔特拜今后的生活道路能否一帆风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