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几乎听不进小露讲道理，多数情况下，直接大喊让小露闭嘴。恼怒过后，又判若两人，给小露道歉，说刚才实在没有控制好自己，等等。现在，他苍白和无数次重复的道歉，已经让小露感到麻木了。
说着说着，小露突然失控地泪流满面。
刘天不觉得奇怪，她也没有劝妹妹。在心理咨询师朋友那里，她听到过很多类似的故事。她知道，现在妹妹最需要的不是安抚，而是坏情绪的释放。
哭过之后，小露又扑到姐姐怀里咯咯咯地笑，撒娇，哼哼唧唧，好象很不好意思。
“你之前怎么不跟姐说呢？如果他再敢推你，我和你姐夫一起找他谈谈。”刘天说，“如果你能接受的话，说服他见见那位心理咨询师也可以，这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亡羊补牢吧，也帮他排解一下。我相信他三十年来心里压抑的坏情绪，比你多得多。”
“你怎么这么确定呢？”
“你带他第一次到我们家，我就已经确定了。相信姐的直觉和观察力。”
“你为什么不提醒我呢？”
“我提醒你的，你全忘记了。”
本来，今天来找姐姐，小露是要把昨天晚上的事情说说，让姐姐分析一下。现在看，姐姐的提示，已经完全覆盖了她的目的，再问就显得多余了。
日记本上的东西，一时来得太多，让小露把头都想大了。可是，刚才哭过一场，她又觉得无比轻松。原来哭也可以让人快乐，这真是一次特别的感受。她越发觉得，自己对姐姐的了解，还远远不够。过去，只知道姐姐的美貌和智慧，但是这智慧究竟到了何种境界，以现在她的感受，似乎只能用“深不可测”去描述了。
有这样的亲姐姐，小露甚至觉得荣幸。“荣幸”这个词，是她想了很久才想到的。又忍不住抱了抱姐姐，腻，再腻。妈妈不在跟前时，姐姐就像妈妈。
午饭，姐姐做了西式点心，上面点缀了很多颜色的花样，心呀，房子呀，卡通形象呀。这些甜食都是小露的最爱。
“你回家先消化消化吧，不然撑着了。”姐姐一语双关。说着，还伸手摸了摸小露的肚子，好象里面真的装满了问号。
小露怕痒，反射地在床上缩成一团。
第三节 问号：烦恼的开始，还是幸福的源泉（1）
连续几天，小露都在想一个以前从来没想过的问题。
她想的是：人为什么要结婚呢？
两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还有不同的性别，居然会天天生活在一起，而且必须互相信赖。认真地想想，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可是以前，自己却认为理所当然。
这一次，她决定不问姐姐，索性自己动手一回。为了探究结婚的意义，她把更多的业余时间消耗在网络上和书堆中。
程阳一如既往地沉浸冷战氛围中，这次小露乐得清静，没有像以往那样纠结着怎么结束冷战，也没有故意讨好程阳，这倒让他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好像一个故意撒娇的孩子，摆了冷脸等着大人来哄，却意外地没有得到回应。
关于“人为什么要结婚”这件事，小露在孜孜不倦的寻求中，把能想到的寻找渠道都走了一遍，然后得到了这样一堆答案：
——为了爱情；尽管爱情一般在结婚前就已经产生了或产生过，但在想象中，如果结婚了，好象对方就不容易跑掉。这样说来，结婚的内在心理，是对爱情的独占。
——为了生孩子；不结婚也可以生孩子，但那样的话，孩子的“产权”不清晰，造成伦理混乱，不便于政府管理。
——为做爱寻找合法保护，并且关系最稳定；如果没有结婚这个办法，那么，全社会的最大主题，除了吃饭睡觉上厕所，就是忙着找人做爱，公共秩序将无法维护，社会也别想进步了。
——为了告诉别人，你有的我也有了；尽管，别人其实并不在乎你有没有。
——独身似乎是不完整的，结婚了就可以“获得”两个性别；这是很奇妙的一件事，世界上居然有两种性别，而有些物种都是单性生殖的。
——为了形成一个牢固的“法人组织”，风险和成本共担，资源和收益共享。
——为了有个稳定的伴儿，因为人需要交流，心灵需要保养，而孤独的人一般都不幸福。
——因为一个人的智力，不足以应付复杂的环境变化。
——如果没有更好的寄托，就可以找个人结婚，用吵架、做饭、生孩子、出席公共活动等种种事宜，来打发漫长的人生。否则，一个人坐在地球上，孤单和被动地围绕太阳公转，一直转到90岁甚至更久，是多么无聊的一件事。
——其他的个性化原因。
这些五花八门的结婚理由，让小露感到哭笑不得。过去自己怎么就没想过呢？对着镜子看自己若有所思的表情，她突然有一种“境界提升”的感觉。莫非佛家说的“悟禅”就是这种？她不禁激灵了一小下。
她把这些结婚的理由写到纸上，一条条地过，一条条地想，上大学写论文也没费过这么大功夫。然后，她觉得自己看出来了：原来结婚这件事，首先是对社会有好处，其次才对个人有好处呢。
她就想啊，原始社会那时候，别管一个部落里是男人还是女人当领导了，总之不会存在规范的一夫一妻制吧。或者没出五代的血亲，就可以一起生育；或者一个女的配几个男的，或者一个男的配几个女的，或者几个男的和几个女的只在某个时段一一对应，总之一个字，乱呗。想来想去，社会发展到今天，人们发现一夫一妻制是对方便国家管理的，就体现在法律上了。
要说对个人而言，接下来的问题是，必须要结婚吗？
为了爱情？不结婚也可以有。
为了孩子？不结婚也可以生。
为了做爱？不结婚也可以做。
第三节 问号：烦恼的开始，还是幸福的源泉（2）
为了炫耀？结婚似乎已经没什么可炫耀的了，说不定还会被同情。
为了交流？不结婚也可以交流。
为了消磨时间？办法就更多了。
结论之一是：结婚首先是一种社会义务，是一项公益事业，是慈善，是配合政府的自我约束，是强迫自己不给社会添麻烦，是给未来的孩子一个身份，是让父母没有后顾之忧、保有基因传递的希望。总之，都是为了别人。
结论之二是：结婚对一个女人最大的好处，就是“风险和成本共担，资源和收益共享”，在自己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有一个男人，法律要求他必须为你承担和付出。看起来，婚姻首先是一桩生意，其实才是感情。因为感情这东西，实在是不结婚也可以有。
比如，她就想到了萨特和波伏娃这两位法国的爱神级人物。他们终生没结婚，可是全世界都知道他们是一对儿，且引为爱情之经典，这也算是一种轰轰烈烈了。虽然也有人对他们的惊世骇俗颇多微词，甚至批评，但他们自己坚持说：“我们的关系，是不容质疑的巨大成就。”
小露感觉，这两个结论，实在是她几年来最重大的发现。所以中午休息时，迫不及待地给姐姐打电话，说自己发现了奇迹。
她从来没在电话里给姐姐一次说过这么多话，这次，居然把纸上的归纳和自己的思考，十分细致地口述了一遍。
刘天真是对妹妹刮目相看：“乖，我觉得你和昨天完全是两个人呀，可塑之才，有点儿姐的风范啦，我把你的伟大发现加到我的书里去，不能算我剽窃哈，哪天回报你一顿大餐。”
小露为此得意了一个下午，脑子里觉得透亮透亮的，心里也是一阵阵舒畅。想着冷战了几天的程阳，还是也给他个台阶下吧。
还没到下班时间，她就赶紧溜了回去，折腾了两三个小时，做了极为丰盛的一桌子菜，程阳推门进来时，惊诧得一塌糊涂，呆了半天，笑嘻嘻地问：“老婆，你办了什么亏心事了，丧心病狂做这么多菜？可馋死我了。”
说完暴吃。
吃饱喝足之后，程阳感到精神焕发，再看看小露，觉得结婚以来，她都没这么令人赏心悦目过，不禁有点蠢蠢欲动，于是自告奋勇洗碗拖地，再殷勤地问小露累不累，破天荒地给小露放好洗澡水。一个普通的晚上终于演变成了一次春光明媚的体验，两人似乎找到了久违的激情。这是小露始料未及的。本来呢，这一桌子菜是为了犒劳她自己的重要发现——这发现中，一半还包含着她对婚姻失望的意思。谁知道，惹得老公对自己这么柔情蜜意，虽然整个过程的效果也没多么理想，她心里还是感动得不行，偷偷地掉了几颗眼泪，仿佛回到了情窦初开的大学时代。
然后，她就有了更新的发现：好象婚姻还挺好的。
这叫什么事儿？一桌子菜和一次冲动，在这么短时间内，就局部颠覆了一位新生思想家的重要发现。
小露的人生观在半天之内跌宕起伏，激烈对峙，甚至发生了混乱。这事儿有点超出了她的驾御能力，还得跟姐姐说说。
姐姐没有直接回答她，却有一串反问：
过山车好不好玩？
小露说，有人觉得好，有人觉得不好。
水煮鱼好不好吃？
小露说，有人觉得好，有人觉得不好。
交响乐好不好听？
小露说，有人觉得好，有人觉得不好。
“你这不是挺明白的吗？”姐姐说，“婚姻这件事，到底是烦恼的开始，还是幸福的源泉，全在于选择。你了解了，做对了，就好了。不了解，做错了，就坏了。”
“我怎么觉得有时候坏，有时候又有点好呢？”
“阶段性觉悟！”
第四节 婚礼：不可省略的心理仪式（1）
还真让姐姐说着了。
程阳对小露的“阶段性觉悟”只保持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他又回到了原来的状态。
程阳的眼睛，正直直地盯着屏幕看《非城勿扰》。这档充满了噱头、美女、假正经，以驴唇不对马嘴的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