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树嫩叶,在黑暗中摇曳。
发酵般的草叶、树叶味道,融化于大气中。
离雨季还有一段日子。
仰头望着月亮,上空益发清澈,月亮也益发皎洁。
月亮仿佛在夜晚的苍穹中发出嘹亮响声。
“在这月光下,我觉得我的灵魂好像也在往天空上升。”博雅说。
“天上好像在演奏我所知的一切乐音……”博雅望向上空,再度说:“实在太美了……”
博雅将视线移回晴明身上,感慰不已地说:“晴明啊,你不觉得吗?”
“觉得什么?博雅。”晴明望向博雅。
“月亮呀……”说毕,博雅又摇摇头。“不,是天地。你不觉得,今晚天地比往常还要美,还要令人感动吗?”
“原来你是说这个。”
“什么‘原来你是说这个’?难道你对今晚的月色无动于衷?”
“有啊。人,因咒而心动,也因心动而滋生咒。”
“啊?”
“人藉由咒来和宇宙产生关联。美,也是一种咒,为了让人和宇宙有关联而存在。”
“又要说咒?”
“听我说嘛,博雅。”
“听是可以,晴明但千万别讲得太复杂。”
“不会讲得很复杂。”
“那你说吧。”
“博雅,何谓‘美’?”
“什、什么?”
“我换个说法好了。所谓‘美’,到底在何处?”
“什、什么?”
“例如月亮。你刚刚说月亮很美,可是,那个‘美’,到底在何处?”
“不、不就在月亮上吗?”
“问题就在这里,博雅……”晴明红唇上浮出愉快笑容。
“难、难道不是月亮?”
“别急,博雅。确实是月亮,但是,月亮只是月亮而已。”
“……”
“不如说,博雅,这世上所有人,包括你我,所有生命都灭绝了,会怎么样?”
“什么怎样?”
“我是说,观赏月亮的人都死光的话,会怎样?”
“……”
“换句话说,看到月亮而觉得没的感情,为月亮而心动的感情,全部自世上消失了。”
“……”
“如果世上所有人都灭绝了,月亮还是月亮。大概仍同今晚一样,发出皎洁月光吧。
可是,月亮虽然还在,但月亮的美,却会和人一起消失。”
“晴明,你还是讲得很复杂。”
“一点都不复杂。”
“很复杂。”
“别这样说,博雅,好好听我说……”晴明微微向前探身。“反过来说,如果月亮不存在,又会怎样?”
“又会怎样?”
“没有月亮,没有花,没有星眼……世上只有你和我。其他东西一开始就不存在的话……”
“……”
“那么,就跟我刚刚说的一样,美,也会从这世上消失。”
“你、你是说,要让‘美’存在于这世上,须有观赏的人,也须有受观赏的物事?”
“正是如此,博雅。”
“嗯,嗯。”
“如果光是博雅存在,而月亮不存在的话,‘美’也就不存在。但光是月亮存在,而源博雅不存在的话,
‘美’也会不存在。正因为有源博雅,有月亮,这世上才会滋生‘美’。”
“……”
“所谓咒,可以说是‘人’本身。生命本身便是咒。”
“嗯,嗯。”
“咒,结合了生命与宇宙。”
“晴明,有件事很怪。”
“什么事?”
“今晚你所说的咒的道理,不像往常那样,让我听得糊里糊涂。”
“是吗?”
“听完后,便深深觉得月亮和天地,同我结合得哽紧密。”博雅望着月亮喃喃自语。
“那不是很好吗?”
“嗯。”博雅像只听话的小狗,点点头。
此时,晴明‘咦’的一声,别过脸。
他将视线投向黑暗彼方,顿住呼吸,看似在探索某物。
唇上的笑容已消失。
“怎么了?晴明……”
“好像有什么东西来了……”
“什么?”
博雅反问时,蜜虫以望向庭院深处。大门附近,似乎有人的动静。
从晴明与博雅所在的窄廊望过去,大门方向是死角,但仍可察觉有人还乱自大门冲进来。
“救命呀!”声音响起。走投无路般的男声。
有个旅行装束的男人,从一旁黑暗处跌跌撞撞来到庭院。
“救命呀!救命呀!”
那男人拨开夜露沾湿的草丛,冲到窄廊前。
头上的乌帽似乎是掉了,露出蓬乱的发髻。
男人跪倒在窄廊前,仰望着晴明与博雅说:“救命呀!”
“怎么回事?”博雅微微抬起腰身问道。
“有东西追我。”男人说。
“有东西追你?什么东西?”
“不知道。”
“不知道?”
“是很恐怖的东西。那东西在追我。”男人边说边回头看。
“晴明,这男人在说什么?”博雅问,“这男人还未跑进来之前,你就察觉了,应该知道他在说什么吧?”
“错了,博雅……”晴明慢条斯理地站起身。
“什么错了?”博雅也跟着站起身。
“我说有东西来了,不是指这男人。”
晴明刚语毕,从庭院伸至瓦顶泥墙的枫树、樱树树梢,宛如阵风刮过,沙沙作响。似乎有只隐形黑手,在黑暗中抚摩了树叶与树枝。
“我说的正是那个。”晴明道。
“啊呀!”男人双手搁在窄廊,撑起上半身。
“在哪?躲在哪里?”
黑暗中想起令人不寒而栗的恐怖呼唤。
“这里吗?在这宅子内吗?”
树枝沙沙作响。
“嗯,进不去。进不去。有东西阻止我进去。”
瓦顶泥墙外,似乎有某种东西气愤的啧啧咂嘴。
“就、就是那个。是那东西在追我。”男人尖声道。
“晴、晴明……”博雅望向晴明。
“别担心,那东西进不了这宅子。”
那肉眼看不见的东西,似乎正在瓦顶泥墙上左右移动,攀在泥墙上的枝叶也随之沙沙摇曳。
“哼,气人,这边也进不去。”那东西骚闹了一阵子,不久,静止下来。
“本来想抓来打牙祭的……”
那声音说出令人毛发倒竖的话。
“你叫平重清对吧?反正我知道你的名字,今晚不行的话,我明晚再来。明晚还是不行的花,后天晚上再来。
总之我会每天来,直到吃掉你为止……”
动静消失了。
男人在窄廊前以双后抓住晴明的右脚踝,全身不停发抖
二
蜜虫端来一只碗,男人足足喝下三碗水,才开始诉说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名字叫平重清,住在东国。这回因有事到京城来,不料途中竟遭遇那东西……”
三
一行人从东国到京城,来到势田桥时,刚好天黑了。
随从三人。
本来预定在当天进入京城,但重清自早朝开始就闹肚子,延迟了出发时刻。虽然在附近搜寻可住宿之处,却找不到适当的地方。
正考虑要露宿时,一名随从在路旁找到一栋适当宅子。
庭院和住屋都荒废不堪,看似无人居住,却正好可让一行人过夜。也不用顾虑其他人,可以好好休息一番。
虽不知为何每人住,总之,能在可以遮蔽风雨的宅子内过夜,已令人心满意足。
将马匹栓在窄廊栏杆后,随从便各自睡在屋檐下的窄廊上。
主人重清则在屋内铺上皮褥,单独就寝。
虽在旅途中幸运找到宅子可以过夜,但重清去辗转不寐。
也不息灯,让灯火继续燃烧。毕竟是擅自进驻的陌生宅子,重清点着灯火,是为了半夜万一有事,可以随时起身。
重清躺在皮褥上,因睡不着而张着眼,然后,逐渐感觉房内的黑暗好像渗入自己眸中,连骨髓都充满了黑暗。
不久,重清察觉奇怪的动静。
房内何处,传来某种嘎吱嘎吱的怪声。
嘎吱。
嘎吱。
听来像是指甲抓搔某物。
重清依然横躺在皮褥上,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发现房内里边黑暗处,好像有什么东西。
他在黑暗中定睛凝视,看出那东西似乎是马鞍柜。
那是收纳马鞍的柜子。可为什么会搁在房内?
而且怪声似乎是自马鞍柜传出的。
事有蹊跷。
难道自己睡在鬼屋里?重清开始害怕起来。
正当他犹豫到底要不要逃离此处时,马鞍柜的盖子开了一条缝隙,里面好像有东西正徐徐盯着自己。
而且,那盖子正徐徐网上打开!
这下不逃不行了——重清暗忖。然而,要是突然起身奔逃,那东西也可能从马鞍柜内跳出来,三两下就逮住自己。
“我去看看马匹吧。”
重清自言自语地佯装担忧马匹的安全,而起身想去看马。
“我看看。”
重清来到外头,在月光下看到自己的马匹好好地栓在栏杆。
蹑手蹑脚在马背套上马鞍,再悄悄爬上马背时,背后传来呼唤。
“喂,你去哪?报上名来。”
“我叫平重清。”
重清情不自禁报出大名。继而一想,随从根本不可能问主人的名字,这才知道是马鞍柜内那东西唤住自己。
马鞍柜盖子啪哒一声打开了,他知道有东西从那里面爬出来了。
“大家醒醒,快逃啊!”重清大喊,“这儿是鬼屋!”
重清用鞭子在马后抽打了一下,马匹立即往前飞奔。
他拼命鞭策马匹奔逃,连回头探看随从状况如何的余力也没有。因为后方有东西以同等速度追了上来。
距离近得连对方的呼吸都听得到。
喀哧。
喀哧。
对方咬牙切齿般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你打算逃到什么时候?难道没看到我在此处吗?”
重清耳边传来骇人的声音。
他全身毛孔大开,不由自主回头观看。
夜色中,他无法看清对方。但在月光下,看得出是庞大漆黑,不可言喻的恐怖东西。
“哎呀!”重清大喊,奋力策马。
跑着跑着,前方可见势田桥了。
此时,不知马匹绊到什么,往前摔倒,重清也腾空飞出。
重清的身体狠狠摔在地上,却又马上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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