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耻辱者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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耻辱者手记-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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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叛非人(3)
我是狂人的后代,却没有任何进步。我只是一边翻弄书本,一边抱怨这个世界没有自己,抱怨没有起码的*和开放度。一边抱怨,一边等着别人争取这些,等着别人为创造这些前提作出牺牲。然后我可以坐享其成,我可以成为集大成者,我可以把自己的名字写在一个旧时代的挽联上,和新时代的纪念碑上。
  怎样的卑鄙怎样的卑鄙,这是怎样的卑鄙啊!
  那是一个冬天的寒夜,我与朋友Z第一次反思到这一点。我们是这么惊讶,这么恶心,这么不可忍受地扭动脖子,最后羞愧地流出眼泪。接着我们倒在床上,一直没说出一句话来,我们羞耻得说不出话,只可用对羞耻的体味来折磨自己。在此以前,我们一直以为自己是高贵的,根本没想到自己是如此软弱和卑鄙。这种卑鄙正是非人的品性。
  即使我不是这样卑鄙,又哪能成为真的人。鲁迅和孙中山似乎是真正的人,他们有强大的自由意志,有反叛的勇气和力量;他们终生都在行动,都在为消灭非人而奋斗。然而他们仅仅只能说在个人精神和素质上成为了现代人,实际上却依然一无所有,依然是非人。因为他们依然深陷在非人之中,深陷在专制社会和吃人文化之中。
  所有人的解放,是每一个人解放的前提。没有哪一个非人可以仅仅凭着个人的力量进化为真的人。个人的觉醒仅仅是非人成为真的人的个人方面的前提。仅有前提是不够的,仅有个人的行动也是不够的。走向真的人,是需要所有非人的共同努力的,而且决不是一蹴而就的。
  能因此就自暴自弃,甘做非人吗?
  要敢于让自己成为牺牲者。事实上我们这一代人谁不是牺牲者呢?甘做非人的固然是牺牲,不甘做非人的也只能作牺牲。因为谁首先起来解放自己,谁就牺牲得最早。这种文化必定要对你张开血口。而且,这一切牺牲都还只是为前提牺牲,离真的人还不知是如何地遥而又遥呢。我为自己取魔鬼名字,就因为我懂得自己现在不是人,将来也成不了人。我行动是牺牲,不行动也是牺牲。正因为不想做非人,而甘愿做魔鬼,然而魔鬼不也是非人的一种吗?
  什么样的耻辱什么样的耻辱,这是什么样的耻辱啊!
  一切非人都是我的耻辱。一切丑陋和罪恶都是我的耻辱。非人竟是我的宿命。我竟然只可咀嚼非人的耻辱,体味耻辱的痛苦。
  然而我必须去反叛。向非人的命运反叛,向非人的耻辱反叛。虽然会因这反叛被摧残得更惨,灭亡得更快,但我必须用自己的反叛向历史宣告:
  我是一个想做真的人的非人,这是一个身陷非人世界却渴望与真的人沟通的非人,我是一个为走向真的人付出了全部努力的非人。
  一切非人们啊,反叛你自己吧,就从今天开始!
  

个性主义与人性尊严
“个性解放”是五四时代的强音之一,虽然就整个时代而言,当时对“个性主义”的理解并不深刻,但在少数代表人物(比如鲁迅)那里,无论是在理论表述上还是在人生实践上,都有了相当的发展。
  但在后五四时代,个性主义的血脉渐渐消隐,也许这不难找到原因,中国传统文化内太缺乏个性主义的基因,社会的急剧动荡又不能为此提供温床。可是,在如此漫长的精神受难之后,尤其是经历了“*”时代非人的折磨之后,文化学术界仍然对个性主义如此漠视,如此无动于衷,这叫人有点想不通。
  这里说“漠视”,也许有点夸张。实际上,在所谓新时期中,有不少学人涉及到了个性主义问题。但是,除了极个别的人之外,大家都只是把它作为一个学术名词在使用,至多作为一个学术问题来探究,而没有把它与我们的精神状态和生存状态联系起来。如果“个性主义”只是我们用来描述异域文明、研究历史人物时所使用的一个“概念”,而不是作为我们的文化目标,如果它只是我们用来建设学术文化的一件材料,而不是作为我们的精神尺度的价值标准,那怎么能说我们拥有了个性“主义”呢?
  有人说,人道主义的核心,就是个性主义。那么,个性主义的核心是什么呢?我认为是尊严意识。我们缺乏人道主义和个性主义精神,根子就在于我们没有确立起人性尊严的意识。多少年来,任何别的东西都是重要的,唯有人不但不重要,而且是肮脏的,所以必须用别的东西来压倒人,*人。有时也许是为了某个具体的需要而不得不采取漠视人的态度,比如为了战争的胜利,或社会的稳定,或家庭的延续等。可时间一长,竟然培养起一种“瘾”,即使没有迫切的使命,对人的恐惧成了我们的基本心态,摧毁人折磨人成了我们的嗜好。我们既然对人所共有的基本属性怀有敌意,自然也会仇恨这种属性在每个个体身上的表现。于是,我们不但丧失了对于个人尊严和个人价值的尊重,还形成一种反人道反人性的文化气质。在这样的文化氛围中,要谈什么个性主义和人性尊严,似乎难免有点不着边际。
  可是,如果放弃了个性主义和人性尊严,人类还需要什么?还能拥有什么?我认为,个性主义和人性尊严乃是人类最基本的财富,也是最根本的财富。失去了这两者,人类的整个人文文化就失去了根基的依据,社会就处于失去人文精神的非生命状态。
  实际上,我们正是处于这样的非生命状态。
  本来,我以为,“*”应该对这种非生命状态构成一个较大的刺激,“*”的结束,应该成为我们生命觉醒和个性生成的契机。20年过去了,我们不得不承认,事实还并不是这样。给我印象深刻的,只是一位龙钟老人痛定思痛的几声呻唤(指巴金《随想录》),其他老人则是在忙于控诉(而不是反思或忏悔),或忙于官复原职。年轻一点的则是忙于成名成家。一些较认真的人,也只留下一些半真半假的经验材料,然后就不知去向了,他们没有兴趣去作原因的追究和意义的发掘,更没有兴趣去作精神上的担当。
  “*”的重要特征之一,就是彻底地摧毁人性尊严。我认为,新时期文学本来应该在尊严问题上多做一点文章,这既可以为中国文学找到一个高起点,又可以促进精神的觉醒。然而,“*”以后的中国作家没有走这条路。30年前,苏联的中学教师索尔仁尼琴在无可摇撼的专制环境中写出了长篇小说《癌病房》,仅仅写到几十页时,就鲜明地凸现出了人性尊严的主题。实际上,19世纪俄国文学奇峰突起,其精神上的主要奥秘,就是他们致力于寻找和捍卫人性尊严。可是,在中国新时期文学发展中,著名作家成打成打地涌现,文学书刊成车成车地发行,人的尊严问题却没有成为大家(或一部分作家)的立足点,也没有成为文学合唱中的一个声部。大家不约而同地漠视它,遗忘它,无论是学贯中西的那一代人,还是“斗争哲学”哺育起来的那一代人,还是后来受西方现代主义文化熏陶的那一代人。
  也许某个细心的读者可以指出,某几部作品中具有一定的人性尊严的痕迹,然而我所期待的远不只是这些。一两位先知的孤独呐喊或轻吟浅唱不能代表时代觉醒。我所要表达的意思是,张扬个性,寻找尊严,应该成为后“*”时代的文化主题和文学主题。我们本来应该有一个声势浩大的文化思潮,将个性主义和人性尊严这艘双体船推向历史的海面,并让每个个人都成为这艘船的高贵的乘客和水手。然而,我们没有这样的思潮。
  张扬个性和捍卫尊严本来不应该成为思潮,因为它不只是某个特定时代的主题,而是贯穿于一切时代的文化精神。我期待这样的思潮,只是为了借思潮的声势,来扫清一切非人性反人性的东西,为这种新的文化精神开辟出一条道路。在文艺复兴运动三四百年之后,在启蒙运动两百年以后,西方世界竟然还需要“美国人道主义协会”这样的组织,这个组织竟然还一再发布《人道主义宣言(一)(二)》(见美国人科利斯·拉蒙特《人道主义哲学》) 来捍卫人道原则和人性尊严,竟然还需要拉蒙特这样的斗士来向一切非人道非人性因素宣战,相比之下,中国究竟需要什么,本是可想而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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耻辱与耻辱意识(1)
当我们对人类历史作客观主义的描述时,我们只能看见苦难而看不见耻辱。耻辱是心灵的体验,是以尊严为坐标轴对生存状态的价值评价。当我们感受到耻辱时,这感受既可能源自外部的压力和凌辱,也可能源自对族类和个体生存状态的理性审思,而最后,总是要归结为内在精神的紧张和痛苦。
  大约在10年之前,我痛切感到耻辱感的折磨,跌入了这种漫长的紧张和痛苦之中。我开始摆脱个人主义的冲动,转而寻找群体归依,急切地向知识分子群体寻找文化和精神的认同。我渴望通过这样的认同和归依,获得认识上的沟通和心理支持,渴望最少地拥有“自我”,而最多地拥有知识分子集体“属性”。
  然而,令我惊奇的是,在我所能延伸到的领域中,我几乎找不到有关耻辱和耻辱感的表达。那些出版物致力于冲破思想的禁区,开拓理论的新地,或倾心于情感的宣泄,智慧和机巧的铺陈。这些著述者们都懂得自己的使命,并为这使命兢兢业业地工作着。然而他们唯独没有时间去反思一下自己的生存状态,没有时间用心灵去感受一下耻辱。
  这是为什么呢?
  不说别的,单从个人经验而言,从“*”的黑洞里爬出来的一代人,满身满心披沥着多少耻辱的灰尘啊。
  何况知识分子的精神资源决不仅仅是个人经验,甚至也不仅仅是当代人的生活经验,而是整个一部人类的历史,是曾经或将要在这地球上生存的每个个体的痛苦、绝望与幻想。正像我们的个体发育史演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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