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唱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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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唱片-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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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说,“我正在写《久经沧海》,写的是战国时代。我常常和楚王边对弈边探讨半壁河山。”
  “你?”他不禁笑了起来,“看不出你这么幽默。”
  “真的,我觉得我经历了人生最深的痛怆。";“是吗?你的痛怆能和这位将军比吗?";他指着一张照片,“他七十岁那年,被关押在囚室里,最后一夜,他几次痛哭失声,比两千年前江边自刎的将军还悲愤。";她对着照片感慨,“一个将军末路时,想做一个农民,为时已晚。一旦进入政坛,就不能全身而退。在政坛上耿直,无异自我埋下定时炸弹。你死我活的政治风云,不过是一场场人际报复。不会妥协,就是向空中发射死亡信号弹。如果不记得挡过谁的路,脑袋掉了,都不知怎么掉的。";他指着另一张照片,“这位将军肋骨都被打折。他在囚室里沉默了九百天,沉默到喉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她看着照片,一声哀叹,“为了让你知道人性不是什么人能随便用的字眼,你被架到老虎凳上,只要你再提,就在你绑着的腿下,再加一块砖。既然你动不动就谈天理,就把你的脸按在开水里,在满脸燎泡时,让你在镜子里照照下场。一旦丧失了人性,人性反而是罪行。活过来的人,从不爱旧事重提。即使当事人,都省略了历史。这段历史,谁也不能提。总是提起的人,会被人怀疑。这段历史,连罪人都忘记了,只有精神病院的病人,声讨自己。";他诧异地看着她,“你一个小姑娘,怎么对历史这么通达?";她说,“因为我的父亲是 ‘上官仪’。";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听着她说,“他仅仅碰错一次酒杯,就上了一网打尽的黑名单。在月高风黑的深夜,被抄家逮捕,在轮番酷刑审问之后,他终于胡乱招认。如果饶过一死,他只有认罪。为了生存,这些忧忧患患的文人,在自己没有的罪证上按上手印,虔诚地签上自己的名字。这也是最后一次签字,因为罪证再也不能推翻。他和这些似曾相识的友人,这个不知名称的团伙,一同上了断头台。";他不敢确定她说的是历史,还是家史。她沉迷在这些照片里,对着照片自言自语,“在被斩首前,他对杀手说,我的一生对每个人都公平。杀手说,你公平,可世界并不公平。他想起陷害他的人,说,有些人脸上时时笑着,可他是恶人。杀手说,只可惜恶人都会掩饰,即使你死到临头,你又知道他是谁。";“你知道杀手是谁?";她摸着一张照片,痛惜地说,“当你面对着把你害成死囚的人,当你面对着曾经屠杀你的人,当你面对着你的杀父仇人,当你面对着血洗你全家的人,你听见上帝说,宽恕他们吧,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究竟干了什么。";他问,“告诉我,你的《久经沧海》写的什么?";“秦始皇。";他好奇地问,“怎么写他?";她说,“他的一生,写下两段历史。一个是统治了中国,一个是结束了百家争鸣。幸亏孔孟老庄都死在他的前面,不然那场焚书坑儒,这些旷世哲人,不是车裂就是酷刑后活埋。从此,他立下一条法律,谁不按他的思维,就灭门九族。";他激赏地问,“还写谁?";“司马迁。";他端起茶杯,“让我听听。";“他只是在上书上签了一个名,一夜之间,同党纷纷人头落地。屠夫握着一把刀,笑呵呵地走近他,熟练地割掉他的生殖器。历史耐心地重复自己,只是刑法变着花样。即使你再英明,在挂满刑具的审讯室里,你只是一个囚徒。即使你是天才,在皮笑肉不笑的杀手面前,你只是一个动物。一旦你的生杀大权被人夺去,你只是一个猎物。";他放下茶杯,“还写谁?";“李白。";“怎么写的?";“他走过了一个男人幻想而走不过去的路,一生壮游山川,随行的只有日月,无家无业,远离太多的引诱。假如他活在几百年后,同样是这片风景,他,同样是他,会是什么结局?他的天马的血型,先被换血。他的仙风道骨,再被移植。然后把他一脚踢倒在高力士的脚下,舔他的靴子。这些人管你李白是谁,先把你关到精神病院里。";他用沉重的皱纹端详着她,“每一句话代表一个人的灵魂。你是有灵魂的人。可是有灵魂的人,舌头就很危险。";“在这个疯狂拜金的时代,金钱成了惟一的上帝。";她看着照片,“在金钱与铡刀前,诗人失去了晚节,成了交际花,人类成了吉普赛民族。惟一躲着的字眼,就是尊严。即使喉管被结扎,只要甘心沉默,也不觉得痛苦。即使眼睛被摘除,只要甘心盲目,也不觉得黑暗。";他又端起茶杯,“你的舌头很危险,有些话说出就是祸。你哪里来的这些危险思维?";她笑着说,“因为我从上一个时代而来。”
  

第21节 心惊肉跳(2)
他笑了起来,“什么时代?”
  “那个时代,就像非洲部落,杀得尸横遍野。从远古时代,人只有一块石头,就互相格斗。从屠刀开始,一度杀死的人,比活着的还多。从枪炮开始,打破了国界的殴斗,人死得更飘逸。从核武器开始,地球成了试验场,人类随时可以同归于尽。据说,在这个地球上,有过一个人类。他们只存在了几千年,就再也不能相容,最后杀得人迹灭绝。”
  他放下茶杯,对她凝神思索了一会儿,“小歌娶了你,我一定让他把你锁在后院,你太容易出门惹祸。”他悄悄对她说,“好好在家相夫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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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 黑色灰烬(1)
她走回叶小歌的小院的路上,好像又过了几个世纪。
  从玉兰树林里穿过时,她看着满树玉兰,突然,她的眼睛被一束花环蒙住,她知道是叶小歌,可是一想到叶小歌玻璃板下面压着的明星照,书架上一摞摞明星相册,就根本和他没有情绪。
  她一手搡开花环,扔在地上,根本不回头,不屑和他说话。
  叶小歌委屈地说,“谁给你气受了,都撒在我的身上?”
  她毫不理会他。
  叶小歌说,“你进门一天,已经征服了每个人,我爷爷和我爸爸都说,让我以后归你领导,我奶奶和我妈妈也说,我这匹野马终于有驯马师了,瞧,这个大院里你可以垂帘听政了,谁敢给你气受?”
  她走进门,倒在床上,把被子捂在脸上。他扑在她的身上,不停地说想死你了,她使出浑身力量,把他搡开。
  她说,“你脑子里除了性就是性,连过渡曲都没有。”
  他揉着被她搡疼的胳膊,“我的小宝贝,还没有过渡曲?我都陪你演了100个角色。不过,只要你冲我笑一下,我就心甘情愿演101个角色。”
  她鼻孔里一声冷笑。
  “这哪是笑呵,比哭还让我毛骨悚然。”
  “你让你那些明星为你鸣冤叫屈去。”
  她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一火一页,一火一页,一火一页,烦到腾地掀开被子,跳下床,从壁橱里拿出一身黛玉葬花的长裙,摇身换上。他看得发呆,惊叹地叫着,“林妹妹。”
  她抖起水袖,飘飘摇摇到小院里,在圆门前翩翩起舞,一树杏花和她一起边舞边吟起舞剧“葬花辞”。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花开易见落难寻,阶前愁杀葬花人独把花锄偷洒泪,洒上空枝见血痕昨宵庭外悲歌发,知是花魂与鸟魂花魂鸟魂总难留,鸟自无言花自羞愿侬此日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天尽头,何处是香丘未若锦囊收艳骨,一净土掩风流质本洁来还洁去,不教污淖陷渠沟叶小歌被她感染,情不自禁地鼓掌。
  她哀叹一声,抽身就走。他看见她总是躲开他,连忙赶上去,声调竟然像越剧里的贾宝玉。“你且站着。我知道你不理我;我只说一句话,从今以后……”
  她没有回头,“请说。”
  他说,“我以为你和我的心一样,谁知我是白操了这一番心,有冤无处诉!”
  她没有回头,听他继续说着,“我也知道,我如今不好了,但只任凭我怎么不好,万不敢在妹妹跟前有错处。就有一二分错处,你或是教导我,戒我下次,或骂我几句,打我几下,我都不灰心。谁知你总不理我,叫我摸不着头脑,少魂失魄,不知怎么样才好。就是死了,也是个‘屈死鬼&;acute;。任凭高僧高道忏悔,也不能超生,还得你说明了缘故,我才能托生呢!”
  她听了,便说,“你既然这么说,为什么你还是宝姑娘,云姑娘?”
  叶小歌的眼睛一阵发呆,“这话从哪里讲起?我要是这么着,立刻就死了!”
  她冷笑,“大清早起死呀活呀,也不忌讳!你说有呢就有,没有就没有,起什么誓呢!”
  他沉下脸来,说,“我白认得你了!”
  她掉头就走,把话甩给他,“你白认得我?我哪里能够像人家配得上你!”
  他两眼发直,“你这么说,是安心咒我天诛地灭,我就天诛地灭,你又有什么益处呢。”
  她说,“我要安心咒你,我也天诛地灭。何苦来呢,我知道,你心里生气,来拿我煞性子。”
  他满脸红得发胀,“我要是这么着,立刻就死了。”
  他从地上拣起一块砖头,冲进房间,当即冲玻璃板砸下去,砸得四分五裂,他把一张张照片撕得粉碎,然后抱着一摞摞相册就冲回园子里,扔在地上,泼上汽油,擦着一根火柴扔了上去,一阵火光冲天,照片的胶纸味道呛得她咳嗽。
  他说,“我只愿这会子立刻我死了,把心迸出来,你瞧见了,然后连皮带骨,一概都化成一股灰,再化成一股烟,一阵大风,吹得四面八方,都登时散了,这才好。活着,咱们一处活着。不活着,咱们一处化灰,化烟。”
  她为他感动,为火光里的绝代佳人伤感,她看不下去他的过去怎样化成灰烬,掉头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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