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罗吕将军在军营中来回踱步:“步子蹲好!腰挺住!枪提住!还是不是男人!啊?爷们儿就该有爷们儿的样子!”
可是回家看到两袖飘飘的俊俏书生,却又理所当然地觉得,软软糯糯的男人也不错……
然后是更新。
独一
小时候弟弟妹妹们还在院里推搡打闹的时候,他就已经被送进学堂,关在楼上苦读诗书。倒不是不情愿读书,只是光他一人,怎地都有点被爹娘与其他孩子隔开的味道。彼时家族上下俱是望他早日继承家里衣钵,连娘亲慰劳他时,也是盼他早日成才。及至二弟也入学堂,天资聪慧的云可很快便获得先生青睐,无论裴明可悬梁刺股尽夜苦读,也赶不上弟弟的进展。
后来弟弟跟随父亲入了官场,家里也没人再提要他承袭家业的事情。
裴明可的一切感官都很迟钝,但迟钝也有限度,到点了,他还是能感觉出来。
长大之后自然知晓,爹娘并无偏袒,虽然他比弟弟不成器了许多,可爹娘仍然宠他,只告知他近来有何不可为,就任他闲散游逛。他若有点小要求,爹娘也都满足他,反倒是弟弟常常挨训。
裴家人口众多,爹娘不可能只顾及他一个,对他有此宽厚,已是福分不浅。裴明可这个大哥也自有分寸,以书中风那些范规导自身,包容善待一众弟妹。
爹在家会上督导所有子女的言行,娘给每个人都绣了一件袍子。每日全家共食,饭桌上寂静一片,只余下偶尔的杯盘碰撞的声音。众人都默默进食,远处臂长不及的菜色,也只能错过。
只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享着人伦之乐、齐家之福。
可是到了吕瑞这里,却不同了。
那时候听到吕瑞的名头,裴明可的脑筋还没转过来。不明不白地住进吕瑞那个新置的别院,裴明可的日子才有了细微、但于其本人来说却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很久以后才知道,吕瑞那家伙不厌其烦地在他睡着以后,对着他的耳朵神神叨叨,害得他做梦都是一派春光明媚,他和吕瑞驰骋在原野上。又或是梦到两人在市集被抢,吕瑞三两下就解决了那些小崽子,神气活现地牵着他的手在众人目光中傲然前行。
然后睡前的疲惫涌上来,就变成了吕瑞在床上压着他,问:“你从不从?从不从我?”他累极了反而有一股力气,翻身把吕瑞摁倒在床上,这里捶两拳,那里踹两下,打完了自己抱着经史子集跪地面壁反省方才对于一个读书人来说过于粗鲁的行为。
接着意识泯然。
早晨醒过来,自己还好好地躺在床上,旁边的被褥早就空了。
吕瑞好像变成一个不可或缺的人。
刚开始的时候,吕瑞总是边吃边说话,被他教导“古人云,食不言,寝不语”以后,大半时间倒是安静了,小半时候……那爱说,就随他说吧。
可是安静了这不算完,这盘肉夹一块儿丢进他的碗里,那盘菜又挟了一筷子覆在他的白米饭上,眼睛也从来不看他,自顾自做得顺手。一会儿一会儿就来一下,也不管裴明可为空出碗赶上他夹菜,已经塞得两个腮帮子都鼓鼓的。裴明可欲出声阻止,想想“食不言寝不语”又是自己说的,只好加紧咀嚼吞咽,挺着脖子吃下去。
到了晚上,吕瑞坏笑着戳他的脸:“嘿嘿,圆了,圆了。”
裴明可两眼一瞪,嗷呜一口对着那根手指头就是一下。
嗯,吃饱了就是有力气。
少年时爹带上家里的男丁,一群人骑马出门浩浩荡荡。而裴明可骑术不善,总是被落在后头,又慌又急。
吕瑞则很耐心地空出时间特地指导他骑马,腿要夹紧、绳子要攥紧,必要时候尽力抱着马脖子。吕瑞守在他身侧,一有歪斜就扶住他。尽管……尽管师父最后总是想法一上来,就策马奔入林间迫不住地来场野合。不过还念着不能招来臭虫,总是忍着直至给他寻了一株百年香樟。
两个人去郊游的时候,吕瑞指着地上的野草,告诉他这个可以用于止血,那个能对抗晕眩,云云。都是打仗时候能用上的,万一裴明可遇到了什么状况,也可先疗救一二。虽然他认得的草株并不多,也比只闻其名不见其株纸上谈兵的裴明可懂得多了。
吕瑞曾经埋怨他的体力,教他扎马步,结果香还烧了不到半柱……以严酷著称的吕大将军再也不敢让他练了。
吕瑞人在外面也会给他捎信。
回来的时候都会给他带各地佳肴和小玩物。
在书房陪他看书看得昏昏欲睡。
住在外面,屋子漏了,喊一声他就会爬上去修。
雨夜里起来关窗户,次日糊窗纸。
搜集材料拜师学艺给他做毛笔。
虽然做出来的食物很粗,还是会给他烤野味。
雨天他去营中给吕瑞送伞,回来的路上,吕瑞一手撑伞一手紧搂着他,生怕他另一侧被雨水打湿。
……尽管宁可把他带来的伞给别人,也要和他挤在同一个伞下。
爹娘把一大家子挂在心上,在吕瑞那里……他却是唯一。
就算他很迟钝,日子一长,他还是都知道。
做梦
裴明可把手上最后一口千层糕吞进嘴里,转头找吕瑞。
“吕瑞!糖葫芦在你那……”看见吕小公子手上一根光秃秃的棒儿,“……里吧……”
吕瑞动动舌头,把山楂推出来,置于上下牙之间轻轻咬住:“这是最后一个了,你要不?”
裴明可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坚定地拒绝:“不要。”
“哦。”吕瑞又把山楂卷回自己口中,咬得嘎嘣嘎嘣响。
用眼角余光轻瞄,裴明可果然在偷偷看他。又羡慕又惋惜的神情,让吕瑞好不暗爽。待他扭头去看,裴明可又赶紧收回脑袋,目不斜视。
“哈哈,”吕瑞乐得高兴,拉起裴明可的手,“想吃吧?想吃吧?嘿嘿。再给你买一串就是。”
“好啊!”小脸上瞬间就绽放出光芒。
集市上不仅有各种各样卖杂货的,更有杂耍的、卖艺的、招呼行人游戏的。
街角的那个摊,只要能用各种兵器在两尺远之外拿到摊子上的东西,那东西就归你了。当然拿不到的话,给摊主的铜板就取不回来了。吕瑞只曾给裴明可瞎舞剑,完全显现不了武功的用途,这会儿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武器……武器……
摊主准备的十八般兵器,且不说质地色泽怎样,光那些刀啊剑的,以他现在的功力,伸过去能不打碎摊上那个花瓶就够好了,更遑论把东西取过来。
用什么武器好呢……
对了!
吕瑞眼前一亮。
吕小公子信心充沛地挤过薄薄的人墙,将铜板递给摊主,背后是“啊!我的衣带!”的叫声。
摊主看吕瑞是个小孩,略有大意,便同意了他用自己备下的武器。
布条的一头“嗖”的一声被甩出去,像人手一样灵活地缠住一点首饰,又卷起,紧紧绕住。吕瑞一使力,衣带裹着几样东西收回到了他的手上。
周围大人小孩一片叫好。
摊主在众人的围观下,陪笑着让吕瑞拿走了那几样东西。吕瑞便把东西抱在怀里,回头向裴明可炫耀他的战利品。
哪想到,视线逡巡了半天,才看到一个缩在墙角里,紧紧捂着自己衣裳的小少爷,一脸可怜兮兮。
吕瑞的骄傲感顿时被削弱了大半。
“衣带还我。”
吕瑞走到他面前时,裴明可如是平静地说,眼里却是一派焦急。
“呃,给你。”
吕瑞从怀里提溜出那条衣带,谁知裴明可竟然不接,还张开双臂,一副等人服侍的模样。
吕瑞很是惊讶:“你不会绑吗?”
裴明可放下双臂,摇了摇头:“不会。都是别人给我绑的。”
“怎么能自己不会绑呢,”吕瑞把一堆东西都先搁到地上,“我教你。”
他走到裴明可的身后,把衣带绕过裴明可的腰,双手绕到他的身前。
“你看啊,就这样绕过来,然后这样……这样……再这样。嗯,好了。”
吕瑞从小被父亲丢给师父,跟着师兄们摸爬滚打,哪样不都得自己会?连衣带都不会绑的小少爷,他还真不曾见识。
“哦……”裴明可似懂非懂,不过看起来似乎是和他平常的衣带差不多了。
但吕瑞显然不止是这么打算,立即又抽了裴明可的衣带,交到他手上:“自己绑一遍。”
“啊?……哦。”
“先绕过来……然后……这样?这边在下吗?”
“对,这个在下。然后这样。”
从背后伸来的一双手,在他的一双手旁比划着,一步步教他穿戴。手主人的那颗脑袋,也从他肩膀上挤到前头,在他耳边往下看着他们的手,轻声呢喃。
“唔……总算好了。”裴明可拍拍衣裳,努力摆正衣冠,发现有一双碍事的手还停留在上面,疑惑道:“嗯……他们给我穿衣带的时候都在我身前,你为何在我身后呢?”
这个……吕瑞有些不好意思:“我没给别人穿过,只会给自己穿。若不是像给自己穿一样,我也不会。”
裴明可想,他要不要说吕瑞五十步笑百步呢?不过,会不会给自己绑,差别真的很大……
而吕瑞明白他在想什么。别问他怎么知晓,他就是觉得自己知道。
头靠在裴明可的颈侧,他的身体和衣服,都散发着一股悠幽的墨香。合着那干干净净的肌肤,令吕瑞忍不住竖起鼻尖,伸进他的衣领着迷地嗅。这边是这股味儿,那里也是这股味儿。深一寸,深一分,再一点儿。
裴明可被他抱着不放,脖子有点痒:“你闻什么呢?像小狗一样。”
吕瑞含糊不清地答了句:“我小名就叫狗儿。”
……
那时候的裴明可,总是带着一股墨香。离得远了只有墨味,凑得近了却是一段香。
吕瑞从小盹中转醒,回味着梦里的味道。
这么久远的细节,以为早都忘记,却还是会在不经意间跃入梦里。
眼下坐在不远处书桌后面的长大成人的裴明可,跟着他走南闯北,已经不再像小时候那般一身墨味。尘土的味道、油烟的味道、还有偶尔的汗味,都跟墨水掺杂在一起,能够一一分辨。
其实……他还是很怀念小时候那种单纯的墨味。
如若墨的味道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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